攻略禁止

　　李明晏离职的前一天，办公室里几乎塞满了礼物。女孩子送来的礼物大都包装精致，其中不乏暗藏心意的情书和巧克力。男生的礼物就随心得多，有送球的有送哑铃的，还有看周围人都送了礼物于是自己也翻出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来凑数的。

　　还是本做过的五三。

　　人间迷惑行为。

　　陆雪是放学前来送礼物的，因为八音盒上的花纹很精致，她就选了一个透明的盒子包装，送出手的时候对方对盒子里的内容一目了然。

　　“谢谢你，八音盒很好看。”李明晏微笑着接过礼物，脸上的表情挑不出一丝破绽，难说他到底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这是我和景煦学长一起去买的，里面的曲子也很好听的，”陆雪拽着自己的书包袋子，仰头看李明晏，“希望李老师可以喜欢。”

　　尽管这些年来李明晏收到的八音盒足以开一家收藏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从没收过这样的礼物呢，确实很喜欢。”

　　陆雪露出开心的表情。礼物送完了，她却没急着走，在原地踯躅了良晌，纠结地开口：“李老师，我能请教你一个……恋爱问题吗？”

　　发现李明晏挑了下眉，陆雪又慌忙地解释：“要是我冒犯了的话就当我没说……我、我实在不知道这样的话要和谁说才比较好，李老师你这么受欢迎，肯定谈过恋爱，我……”

　　李明晏看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善解人意地给她拉开了椅子，示意她可以坐下来慢慢说，“别紧张，你问吧。”

　　陆雪把书包抱在了胸前，坐在李明晏对面，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有一个人很喜欢我，他曾经追了我很久，但是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他和我的身份差距很大，非常富裕，也很有权势……所以无论是人生观还是价值观都不是我能理解的。性格方面，他很霸道，强硬，占有欲强，又特别爱吃醋……”

　　她停顿了片刻，手指无意识绞着包上的鸭子公仔：“曾经我以为自己很讨厌他的纠缠，但直到最近，我才慢慢发现其实他对我很好。他总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会费尽心思地送我小礼物，会去找一些精致新奇的甜点，会为我包下一座游乐园，”陆雪细数着上辈子景煦为她做过的事情，表情慢慢变得惝恍，“甚至……愿意为我付出性命。李老师，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喜欢，但是我发现……自己好像离不开他了。”

　　这是什么婊里婊气的发言，李明晏面无表情地想着。

　　看着可怜楚楚实则优越感奇强的小白花，天生对有钱人带着恶感。自榜为出淤泥而不染的菡萏，有钱的追求者稍微送个礼物就觉得别人是在用金钱羞辱她。其实潜意识里很清楚自己和别人的身份差距，所谓的自尊心下隐藏的是极致的自卑，才格外无法容忍追求者伸出的援手，觉得那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与羞辱。

　　歌词里写得好，“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仗着追求者对她言听计从，慢慢地便觉得别人对她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的。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快吊不住这个人的时候，才惺惺作态，企图用一句“我离不开你”换得对方回心转意，却绝口不提喜欢。

　　不愧是039号世界土生土长的宿主，绿茶得纯天然原生态。

　　李明晏保持微笑，“我知道了，那你想问我什么呢？”

　　陆雪鼓起勇气，“老师，你觉得我该答应他，和他在一起吗？”

　　李明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在礼物堆里找到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把它转交给陆雪。

　　陆雪低头看着这本练习册，若有所思，“李老师，我明白了，你是让我继续专注学习，先自我提升对吗？”

　　我是觉得你是作业太少了才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的。

　　李明晏继续微笑，“对，继续努力吧。”

　　倾诉完一通之后，陆雪有所领悟，又重新找回了方向。她把五三收进包里，高高兴兴地对李明晏说：“我知道了老师，谢谢你！”

　　“不用谢，举手之劳罢了。”李明晏看她要走了，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真诚，“你书包上的挂件很可爱。”

　　陆雪的一下子变得害羞起来，摸着那只唐老鸭，有些扭捏地说：“是他……是景煦学长送的。”话罢，不好意思地看着李明晏，“他送了我好几个，李老师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这个给你。”

　　李明晏笑着摇了摇头，温文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留着就好。”

　　陆雪背上书包就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地又停住脚步，回头对李明晏粲然一笑，“李老师，以后如果景煦学长欺负我，你会帮我的对吧？”

　　李明晏好像丝毫不奇怪她会提起景煦，眼神是洞悉一切的透澈，“当然。”

　　陆雪前脚离开，后脚医务室就来了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男人。这些人是李浅安排过来帮李明晏收拾东西的，顺便帮她的新任男朋友把办公室重新改造一番。

　　一人恭敬地问道：“小少爷，除了这些礼物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是您的吗？”

　　李明晏里外间检查了一圈，对他们交代道，“里面那张床上的毯子，窗台上的那盆多肉，桌上的电脑，抽屉里有盒没开封的点心，还有柜子下面的一大袋玩偶。”

　　小毯子是李明晏当初带来午睡用的，谁知道几乎没派上用场。点心是景煦今天送的，玩偶是上次在迪士尼买的那一袋子唐老鸭，李明晏一直没有带回家。

　　“最后两个不要了，扔了吧。”李明晏说道。

　　李浅的手下训练有素，不多问也不多嘴，李明晏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很干脆地把东西装进了垃圾袋。

　　李明晏看了那两个东西一眼，淡漠地收回了视线，穿上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工作了三个月的地方。

　　***

　　陆雪去找李明晏的时候，景煦正在教室里心不在焉地写着练习册。作为0000系统的创始人兼核心系统，再难的作业在他的运算下都活不过一秒。连题目自己都想不到，有天它会被用以运行世界的高级算法来破解，题生无憾了。

　　景煦一心二用地点开系统面板，查看了一下李明晏的好感度，足足有八十。他还是觉得李明晏太容易被攻略了，两人结识的三个月来，他好像都没正儿八经地追求过这个人，单靠一场烟花、一些零食、坚持刷脸，竟然就快把好感刷满了。

　　好感度这种数值是完全主观的，不受系统的控制。它诚实地反应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也就是说……

　　李明晏是真的很喜欢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景煦的眼角眉梢都被春意点缀，唇边浮现跫然的笑意。事到如今，他喜不喜欢李明晏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李明晏这么喜欢他……看在这格外慷慨的好感度的份上，他可以试着稍微回应一下这份感情。

　　景煦生来就是卓荦不凡之人，年少时头角峥嵘，他的成长之路是无数的奖杯和表彰堆砌而成的，一生中成就无数。他生前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编写了0000系统，然而即便是0000系统首次运行成功的时候，他也从没有感受到如同现在这样强烈的忻悦与满足。

　　0000系统造就了很多人的世界。而景煦想要的世界，大概只有一个李明晏就够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二十的好感应该很容易刷吧。刷满了之后呢，他要不要和李明晏告白？不对，他应该等着李明晏对他告白才是。不知道李明晏会怎么对他告白呢？他可不能答应得太快，要矜持，要犹豫，然后勉为其难地同意交往，省得李明晏太过得意……

　　就在此时，面板上的数值发生了剧烈波动。与此同时，系统传来了冰冷的提示音：

　　【叮！目标人物李明晏好感度调整为：10】

　　景煦不敢置信地看着刷新过后的数值，笑容僵在了唇角。

　　移时，他猛然推开桌椅，大步流星地往教室外走去，同时点击面板上的“修复”按钮，让系统检测算法并且重新核对好感值。

　　开什么玩笑，他什么都没做，好感度怎么会一下子掉了七十？

　　几秒钟的功夫，系统修复完毕，重新核对的结果没有任何不同。明晃晃的十点好感就挂在视线的正前方，刺目得仿佛在嘲笑一分钟前自作多情的自己。

　　景煦加快了步伐，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恼怒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他冲到校医室，发现里面只有穿着制服在打包的人。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墙角的透明垃圾袋上。垃圾袋里装满了废品，其中包括一个鼓囊囊的蓝色袋子，上面印着迪士尼的经典城堡和白色logo。蓝色袋子下面压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是他早上送过来的栗子糕。

　　“小少爷刚离开不久，应该还在校园里，”说话之人明显是认识景煦的，语气谦逊，“景少爷您要是有急事的话，可以打电话问问看。”

　　景煦没有马上追过去，指着那个垃圾袋问道：“那是什么？”

　　“是小少爷不要的东西。”那人回答道。

　　景煦的眼神顿时寒若淩澌。

　　李明晏果然没来得及走远，景煦最后在校门口逮到了人。他看到景煦的时候，甚至蘧然对他招手，言笑晏晏的模样看不出丝毫不悦。

　　既是预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还没放学呢，怎么跑出来啦，”李明晏等他走近，和煦地问道，“是特意来送我的吗？”

　　景煦绷着脸，一堆质问的话堵在了嗓子口。感性让他恨不得一吐为快问个究竟，理性却化作一道闸，牢牢地把所有疑惑挡在了齿关之后。

　　这些问题他问不出口，就和他几乎不会拒绝李明晏的理由是一样的。他会送陆雪回家，从不是因为——不全是因为——他抵抗不了李明晏的请求，而是因为他要维持李明晏对他的好感，才故作百依百顺。

　　这场攻略好比一次考试，李明晏就是判卷老师，答案的正确性取决于他的主观性。首要答题思路就是让判卷老师满意，景煦可以对评分标准提出质疑，并怀疑它的公平性，但是他也会因为追求合理而错失高分。

　　所以景煦再不情愿也会送陆雪回家，再生气也没对李明晏发脾气，全部都是为了取得象征分数的好感度。眼下他如果直接质问好感度骤降的原因，无异于宣布自己的身份并把先前的一切交往归类于一场虚伪的攻略——虽然它确实是。或许景煦可以获得一个答案，但也会彻底失去考试资格。

　　答案会有多重要，比考试资格更重要吗？

　　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开口，要怎样组织语言，才能若无其事地把“我是主系统，因为怀疑你的好感值算法并不合理于是前来检验，亲测你的运行方式确实会出现异常现象，现在你给我解释一下好感度秒降的原因”这一事实告诉李明晏。

　　景煦确信，任他如何巧舌如簧，只要这话一出口，他和李明晏之间就彻底玩完了。

　　答案或许没有考试资格重要，但是它一定没有李明晏重要。

　　失去七十点好感已经是景煦的底线了，他无法容忍自己可能还会失去李明晏。一想到真相被撕开后，李明晏恐怕连个虚假的微笑都不愿再给他，景煦的火气倏地平息了下来。此消彼长，紧张感开始于心中肆虐，甚至不知何时携手忐忑在无所顾惮地作祟。

　　“哥哥，”景煦压下了自己的满腹情绪，把这两个字喊得百感交集。他摆出一张难过的脸，但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装出来的，还是当真如此惘然，“我看到你把我送你的玩偶和点心都扔了，是不喜欢吗？”

　　李明晏摇摇头。

　　他站姿笔直，出落得峬峭。擅长洞察人心的人往往也很会伪装自己的情绪，李明晏在这一点上更是得天独厚。在他这张容貌的伪饰下，他的表情永远是温柔而暄妍的。更要命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瞳淡沲而润，像是溟蒙的雨，像是流动的河，生动得可以夺人心魄。

　　李明晏安静地注视着景煦，依旧是邈处欿视的姿态，依旧是温润如玉的面容，眼里的内容却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来得太过细微，或许只是景煦心虚之下的错觉，却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与不安。

　　“为什么？”景煦问他。

　　还是在这个熟悉的校门口，相似的位置，将此情此景与二人初见之日的那一幕糅合在了一起。那时李明晏略带惊讶地唤着“景煦”，而此时，他的嗓音清澈未改，语气却稍显漫不经心，“和别人一样的，我也不要。”

　　***
　　【叮！039号世界接入完毕，是否接受任务信息？】

　　工业风格的单人公寓内，前一秒还趴在沙发上醉如烂泥的俊美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眼神清醒而理智。

　　「是。」

　　【角色信息：江扇|男|偶像|22岁|DOB12月26日】
　　【任务描述：大一军训时江扇对同级新生段重锦一见钟情，后来他被舍友怂恿去和这位新任校草告白，意外地成功了。相恋四年，他以为段重锦对他的感情一如他对段重锦那样深情，到后来才得知，段重锦会接受他只是因为他的侧颜与李明晏有三分相似。
　　李明晏，段重锦的高中同学，最好的朋友，亦是藏于心底不敢言说的秘密。这个人装饰了段重锦所有的梦，占据了他全部的心。而自己，只是一个用来替代白月光的残次品罢了。】
　　【主线任务：段重锦的忏悔值】
　　【支线任务：李明晏好感度达到100】
　　【攻略进度：0%】
　　【本次任务剩余时间：365天】
　　【任务总积分：51】

　　青年草草地查收完任务信息后，单手插进头发里揉了揉头皮。片刻过后，他起身去找卧室准备先休息一下。

　　这已经是他的第五个世界了，他对流程和剧情套路已经熟到不能更熟了，尤其第五个世界还是他熟悉的现代世界，更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相比之下，他的第四个修仙世界才要命，刚刚九死一生地完成任务，他现在亟需一张柔软的双人床抚慰他疲惫的灵魂。

　　【叮！任务信息已阅读完毕，任务五·「渣男的白月光竟然喜欢我」即将在十秒后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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