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六时予你

　　虞笙是被墙外的狗叫声吵醒的，摸出手机一看才睡了半个小时，外面的太阳透过薄荷绿飘窗，依旧毒辣刺眼，夏日的晌午觉总能把人给睡迷糊了。
　　虞笙伸出白皙的手指揉搓了几下惺忪的杏眼，支着胳膊坐起来先回想今夕是何夕。
　　二十分钟过后，窑厂门口出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虞笙挑了一条白色的V领法式桔梗裙配小白鞋，头发扎成马尾，弧度温婉，撑着蓝底的海洋插画遮阳伞站在大门中央。
　　”汪汪汪......”大门两边的看门狗大黄和小白兴奋地直叫唤，哼哼唧唧求摸毛。
　　“谢谢大家来看我的演唱会，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好么？”虞笙站在两只狗中间，手指虚握放在嘴边，彷佛站在舞台中央的表演者。
　　大黄小白：......
　　这样的场景只有没人的时候才会上演，见过小主人调皮模样的生物也只有两条不会说话的看门狗。
　　虞笙从小就喜欢狗，但是家人忙没时间照顾小狗，所以养狗的计划一直搁浅着。
　　每次看到别人家的狗虞笙都走不动路，对着小狗总能爱心泛滥。
　　一身的冰霜都瞬间化成雾水，温润缱绻。
　　出了工厂要走很长的上坡路，右手边是田野，左手边是两层楼房的住宅区，路上静悄悄地没什么人。
　　靠近第三排住房的时候虞笙不自觉地走得飞快，那感觉像是看不见的蜘蛛网一样缠着人，只想让她快点甩掉。
　　还没走进店里就听到里面的鬼哭狼嚎声。
　　“好多鱼你给我过来！你大爷我今天要给你放血抽脂，让你膨胀到不知道姓什么了！”
　　“都消停点！”赵客来在中间相当敷衍地和着稀泥，“你俩别给我把顾客吓跑了，你好请进......呀！小美人虞来了啊，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呐！”
　　“得了吧你，高中毕业了么还拽成语！真恶心。”辛月说着便扑向虞笙，“亲人啊总算见到你了！！”
　　“咱俩已经十五天没见面了你知道么？自从放假你就回家住，是不是城里的空气太香忘了我们了？”
　　虞笙侧着耳朵远离了这个天然的大喇叭，挣脱出热情的怀抱，“我不是一回来就来见你了么？”
　　辛月死活不放手，抱着虞笙的胳膊往柜台走，“我买了几本你推荐的练习册，还剩一个月开学，我要笨鸟先飞，当匹黑马！”
　　“还黑马？你不如当个木马！”低空飘来一句实时吐槽。
　　好多鱼自从虞笙进来就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当个乖乖仔，两只脚呈内八字交叠在一起，企图营造一个弱小无助的可怜模样。
　　可在旁人看来却像巨大的豆虫。
　　辛月方瞬间战火起，“我现在当个病毒让你死机信不信？！”
　　这回任辛月咋呼着，好多鱼只是拿出手机划拉两下，安静地如个落灰的鸡毛掸子。
　　不是他认输，是他好多鱼常年混迹江湖，知道什么时候认怂，比如说现在。
　　当然这个怂......是向虞笙认的。
　　遥想当年，他自己还是个少先队员的时候，大街小巷都是他挺着胸牌意气风发的身影。
　　村里有孩子扎堆的地方就有孩子王，几个孩子王互相看不顺眼就诞生了江湖。
　　好多鱼隶属于表哥那一派，在十来个孩子里因为沾亲带故自有他的一番地位，各大派系的作风都是当年武侠剧本里玩剩下的。
　　唯独村南头的一派与众不同，他们年龄偏大，已经读初三初四。
　　为首的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用现在的话说叫痞帅，王中王名叫余佑年，左边锁骨上还有个纹身。
　　小伙伴都偷偷猜测那是被魔鬼咬出来的印记，大家都时刻谨记离这个黑化的大佬远点，别被吃掉渣都不剩。
　　所以当其他孩子远离魔鬼的时候，魔鬼有了新的猎物，是一个漂亮话少的小女孩。
　　每当有倒霉蛋被魔鬼派收拾的时候，余佑年不是带着小女孩慵懒地坐在门槛上吃棉花糖，就是和小女孩一起坐在秋千上，眯着眼听手下的在一旁声情并茂地读格林童话。
　　怕屋及乌，从此大家多了一个不敢惹的人，虞笙。
　　五年前，高中毕业的余佑年跟着父母出国时，放话说过”谁敢欺负你哥哥帮你双倍讨回来！“，大家便更是不敢招惹虞笙。
　　虽然不知道虞笙好不好惹，但别碰就对了。
　　说白了，现在村里残留的党派也都是余佑年当年玩剩下的，他们还给自己的脸上贴金，说这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美曰：扬弃。
　　也许是当年的文静气质慢慢沉淀进骨子里，也可能是骨子里的清冷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露出角来，每当看到虞笙，好多鱼都如同身处沁凉的溶洞之中，会立马收敛起本性。
　　一定是当年表哥被收拾的黑历史太过沉重，在虞笙北回归线偏北的气场里，他只想端端正正地苟着。
　　好多鱼低头沉默了一会，咬牙放下手机，镇定地开口：”笙姐，你赶紧管管这个人，成绩差还不让说了啊，给我咬的胳膊都紫了!”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臂告状:”她都快成五柳村的女版年哥了。“
　　虞笙乍一听这个名字有点恍惚，那个人已经离开好多年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收到他的短信祝贺，以此来刷新他的存在感。
　　不过庆幸这个大哥哥存在过，让她的少年时光平安顺遂，如果后来没有遇到那个人就好了，如果......
　　余佑年可以无处不在就好了。
　　——
　　辛月还没等反驳，余春水倒是端着水果闻声赶来，”笙笙宝贝回来啦，快来吃点水果，让阿姨瞧瞧长没长肉。“
　　说着高兴地拉起虞笙的手赞不绝口，”我们笙笙真是出落地越来越美了呀！“
　　”谢谢春水姨，您别忙活了，我和辛月做一下暑期学习规划就走。“虞笙不好意思地道谢。
　　”对对！就得给她整个规划，不然整天就知道抱着手机嘿嘿哈哈的，跟着笙笙好好学听见没有？“春水姨总算是抓住了机会，食指恨不得在辛月的脑门上戳个洞，给她开开光。
　　”哎呀妈知道了知道了，我期末考试都进步两名了呢！“
　　春水姨冷哼一声，”等你蹦出倒数十名的怪圈再和我说进步吧！看看你那个数理化物，和人家咖喱的四条腿一样，短得整整齐齐......“
　　余春水被推回屋子里后，还能听见她的数落声。
　　好多鱼被春水姨的话逗得前仰后合，辛月不服气，对着他又是一顿拳脚相加。
　　没人管这俩活宝谁死谁手，任他们两个自成一处烽火。
　　门帘被无声撩起，一个黑色的身影迈步进来。
　　人高腿长，黑格背心，利落短发。
　　那人脖子上的银色项链随着低头的动作滑了出来，尾端连着一个用银线镶嵌的透亮吊坠。
　　虞笙还没来得及看清吊坠的形状，它的主人就伸手捞了回去。
　　”男...男神，啊！“辛月一下子收住自己的左勾拳，捂着嘴惊恐地看着出现在自家店里的梁忱。
　　左脚边的庞然大物还在地上哀嚎，整个一家暴现场的live版本。
　　”哈哈哈我平时不这样的，这人自己摔得雨我无瓜啊！“辛月苍白地辩解着，眼神飞速得向场外观众虞笙发出求救的信号。
　　虞笙大体猜到了这个帅哥就是公交车上的那个背影本人，看正脸貌似理解了辛月的春心荡漾。
　　男生气质干净，眉目冷俊，比二中的那些纨绔子弟顺眼很多。
　　”有梁忱的顺丰快递么？“一片尴尬静谧里终于响起了帅哥的声音。
　　周遭的空气终于想起来它自己是个流体。
　　”哎梁忱是吧？刚派送来的放在门口呢，我记得是老大的一个包裹。“赵客来扔下抹布去门外找快递。
　　”拿一箱矿泉水。“梁忱没有赏给家暴二人组一个眼神，抬脚走向柜台，”多少钱？“
　　走近的人正低着头扫微信付款码，浅薄的扇形双眼皮沿着上眼睑细细描摹，在眼尾处微微上扬，比桃花眼还要含情勾人。
　　虞笙只来得及看清眼睛的部位，帅哥便缓缓地掀起眼皮，顺带着，掀开了一身的不友善。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虞笙瞥见后面的辛月正张牙舞爪地用两只手比划着数字八，嘴里夸张地默念着：八十，八十...
　　“......？”
　　虞笙纳闷，下意识地回答：”八十八。”
　　“......”
　　“......”
　　“......”辛月在后面摔得很大声。
　　“你们这开的是黑店？”梁忱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精致女孩子，说错话也没有什么抱歉的表情，冷着脸没再继续嘲讽下去。
　　辛月连忙赶来救场，摆着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帅哥！给你打八折，收你三十哈。”
　　梁忱付了钱，单手提着水离开，辛月双眼冒光一路追随着男神，双手交叠捂住自己要跳出来的小心脏。
　　两米外的修长身影突然停住，侧头看向她：“你家这个店员不专业，换一个吧。”
　　“......”
　　“......”
　　“......”好多鱼摔得好大声。
　　虞笙是什么人？五柳村常年位居TOP榜的不能惹人物啊！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怼虞笙......好多鱼看戏的心情微微荡漾。
　　话说这小子是谁？简直是无知大胆，胆大包天，天助我也！
　　地上的胖子想象着虞笙被惨兮兮拉下神坛的场景，小眼睛滴溜溜地望向柜台里的本尊大人。
　　可惜啊，虞大人依旧一身从容毫不怯懦，让他这只胖苍蝇连个小裂缝都叮不到。
　　好多鱼心里刚冒烟的那股飘飘然之气瞬间被扑灭了。
　　“不行，不能得意忘形，我要和那个大帅哥暗度陈仓，我要重整旗鼓，壮哉我西五柳的威风，让辛月见识见识胖子都是潜力股！”
　　好多鱼摇着脑袋在头颅里给自己画饼造梦。
　　辛月没空管他的小九九，钻进柜台里激动地直跺脚：“香芋，是大帅哥啊！就是车上我给你拍照那个，他竟然真的来了，还主动和我说话，这四舍五入就是来我家见家长啊！！”
　　“不不，这不重要，”辛月拿起玻璃杯贴在泛红的脸颊上，“香芋，我男神说话就这样，你可不准生气啊！中午我和他说话都快被冻抑郁了。”
　　虞笙忍不住轻笑一声，梨涡浅浅，转头看着辛月还在故作可怜地嘟着嘴，无奈地摇摇头：“我又不认识他，干嘛生这种人的气。”
　　两个人坐在柜台里规划着每天要做的练习题，热风挤过门帘，也想进来歇脚乘凉，时间从来不着急，按部就班地将命运缓缓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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