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林之江

　　自那之后的一周，江南都没再见过林酚了。起初她见林酚没来，还能内心骗自己她只是请假了，但安慰总归是安慰，还是要回到现实。

　　叶清也早就发觉不对劲了，她问江南，江南不说。不仅是林酚请假了，就连江南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整个人越来越沉闷，还容易走神。问她话，她还经常听不见，还变得喜欢看向窗外发呆。

　　那天，冯青还是跟往常一样，踩着高跟，踏进教室。她面上没带笑容，一进门，氛围就有些阴郁：“同学们，老师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的林酚同学，她转学了。”

　　班里一阵鸦雀无声。其他人还算淡定，毕竟只是个相处了四个月的同学，都不怎么熟，自然不能和相处了三年的去比。老师大多只是想惋惜一下失去了一个成绩优异，遵守纪律的好同学。

　　江南没有表现很激烈，她只是偏了偏头，看向了窗外，整个校园都是安静的，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是的，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可江南不一样，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的关系，这个秘密原本只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可是那天晚上，是江母带着一把刀，硬生生的斩断了她们的根基，她们的联系。她现在都还能想起来，那天晚上，江母的嘶泣，江父的不语，都犹如一把刀，插-在了她的心上。江母难以相信，疯狂地朝她吼：“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恶心的病！？为什么？”

　　是了，在江父江母眼中，这是病。治不好的。

　　她想林酚了。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林酚了，如果之前还能自己骗自己，那现在冯青的一番话，也就把那最后的一丝丝期望，扼杀在了心中。

　　她的眼眶还是不争气的红了，可是没有眼泪，因为她哭够了——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江母对林酚说了什么，因为江父把她拉上了楼。后来，江母回来，让江南当着她的面，把林酚的联系方式都删了，然后把江南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门。

　　被关的那几天，江南拒绝了一切进食，她熬瘦了不少。只要她心一静下来，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林酚，然后就是无声的流眼泪，出房间那天，眼皮都肿的十分严重。

　　几节课下来，江南都没说过一句话。其实不止这几节课，就是这几天，江南都没说过什么话。

　　叶清看不下去了，不管她问江南，她都不回答。她没辙，却还是一遍又一遍的问，可收到的回复总是“没什么”。其实她心里有个猜想，但她不敢问。可总归是朋友更重要，与其让江南一人闷在心里，不如说出来自己也帮帮忙。

　　省考是结束了。但估计后边还会有校考。所以她们下午还是要去集训。叶清就一直跟在江南身边，想找个时机把自己的话问出口。于是画画的时候，她专门挑了离江南最近的位子。

　　老师在上面讲解的声音很大，所以下面讲话也不会很明显，叶清看了看始终不在神的江南，终于开了口：“小南，你还好吧。”

　　江南没有听见，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画板，叶清又叫了声她，她才回过神，把视线投到了叶清身上，不过两眼空洞无神。叶清实在是担心，扶了扶她，关心道：“你还好吧？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下？”

　　江南看到了叶清眼里的担心、着急，轻声回答：“不用，我没事。”叶清显然不相信她的推辞，因为江南的脸色已经苍白了好几天，一副随时都能倒下的样子。

　　叶清内心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问，因为江南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提起林酚，恐怕只会更崩溃。她把画板拉的跟江南的挨在一起，想回避下身边其他的同学，挡住前面老师的视线，然后转身看向江南，轻声说道：“小南，你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林酚。”

　　江南没有很大的反应，但她还是很惊讶叶清竟然能看出来，她看向叶清身后窗户的方向，可是眼神不聚焦，仿佛是在透过叶清看另一个人，沉寂好一会，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答：“是啊…我喜欢她…”她的眼眶又红了。

　　叶清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江南，可是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她想出声安慰江南，可她发现江南并没有哭，她只是眼眶红了，她也没有崩溃。叶清不知道她和林酚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江南和林酚之前的一举一动，她早该猜到了的，之前的放学、补课、游乐场，这都是最有力的证明。

　　她跟江南的关系再好，可是她现在细想，江南对她对苏杭的时候，跟对林酚的时候都不一样。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很明显的，藏不住的。

　　如果在场的有林酚，苏杭和她叶清三个人的时候，江南的眼神第一个永远是投到林酚身上，那眼神清如潭水，深如潭底。永远都分不开的那种。

　　叶清都明白了，她不需要知道很多，只需要知道江南和林酚两人是相爱的，这就足够了。

　　自那次简短地谈话过后，叶清再也没有跟江南提起过林酚。可江南却是彻底转变了性子。除了在面对她和苏杭时，还会笑一笑，其他时刻，都变得沉默寡言。

　　江南开始好好学习了，除了平时的画画，最多的时候，就是见她拿着本数学题在做。连杨正都好几次夸她考试有进步。也许是因为她对其他新鲜事物不再提起什么兴趣了。

　　三月，四月，五月，六月…到高考出成绩的那天，坐在电脑前——这个江南曾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如今终于到临，可是她的心却不再有一丝荡漾了。她沉默的开机，输网址，填考号，再到几秒后看到分数和录取学校的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江父江母就站在她的身后，看到分数和学校出来的那一刻，都有些激动，甚至于这是江母这几个月来，屈指可数的好心情。那是京城中乃至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江父江母激动的都要跳起来了，他们开心的揽着江南的肩，诉说着喜悦，可是江南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

　　江南听着江父江母已经开始打电话去跟其他人分享了，听着他们的声音，江南只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她看向窗外，没有明媚的阳光，只剩一片阴沉。她想知道林酚去哪里了，想知道她考的怎么样，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想问问林酚她们还能不能有以后，她想见见她。

　　江南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叫了回来，是苏杭的来电。她接通，就听见苏杭的声音：“小南，你考的怎么样，是被京城录取的吗？”

　　江南开口回答：“是。”她的嗓子有些沙哑。

　　“我也是去京城，叶清可能在你旁边的另一个学校。我就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苏杭早就从叶清那里知道了江南和林酚的事情，她看的很开，因为不管是音乐或者美术，但凡是从事艺术这类的，观念都是相对于开放的，就连她们乐团，都已经有好几对情侣了。

　　“我…我也不清楚，越快越好。”江南怔怔地回答。她现在一分一秒都不想跟江父江母呆在一块。

　　“好…那你要走的时候，跟我讲一下，我跟你一起走。”苏杭道。

　　“嗯好。”江南回答。

　　……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江母在餐桌上提出要大办宴席来庆祝一下这个好的消息。江父也表示完全赞同。江南低着头，默默的扒着碗里的米饭，也不吃，淡淡出声拒绝：“不用了，我过几天就要过去了。”

　　“这…这怎么能行啊，学校那边都还没开学，你怎么早过去干什么？再说了，升学宴这些都是传统，怎么能不办呢？”江母皱着眉，不是很满意江南的话。

　　“升学宴这种传统没什么要办的必要，倒不如省下这个钱，给您多补补，少气气身子呢。”江南放下了筷子和碗，看了看江母，起身走回房间。

　　江母显然是被气得不轻，立马撂下筷子，发生声响，尖声道：“她这什么意思啊？给谁甩脸子啊？一天到晚又发什么病啊？”江父出手拦着了她，让她少跟江南置气，别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江南回应她的则是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江父其实没有什么很多的表态，他大多时候还是很支持江南的。在知道江南和林酚的那时候，他没有动怒，而是和江南坐下来好好的沟通了一番，他想听听江南的想法，在那时候，他听江南说：想跟林酚过一辈子的时候，其实他也不是很能理解。

　　这种青春里的情情爱爱，往往是最单纯的。可江父身经商场几十年，早就不能去感受到这种小青年的美好。他跟江母虽然结识的早，但这十几年生活过下来，早就从爱情到了亲情。

　　可是后来，他看到江南在离开林酚后，整个人都过的浑浑噩噩，他突然就有些释然了，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可是江南给他的回答却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明白。于是他问江南，他到现在都记得江南的原话：
　　“爸，其实您没必要自责，我知道您现在回来陪我过高三，是因为这是最重要的一年，也是说您想补偿我。可是您真的不想一想，我真的是需要你们回来陪我一起度过吗？这些年来，您一直是拿金钱来补偿我，您现在觉得这不好，想按正常父母一样用陪伴来补偿，但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你们不在家，我一个人的时候。
　　所以我遇到林酚，不是说我有什么病，而是我觉得我真的遇到了那个可以来陪我的人，我可以不用再孤独一个人，我的身边可以有人来陪我了。您现在努力工作，不就是想要我过的幸福吗，那您也不就是希望我之后都可以幸福吗，我觉得林酚，她就是我最大幸福。”

　　江父没有逼迫她，而是选择了尊重她。同时，他也开始给江母做思想工作，想缓和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可是江母的强势，让这成为了一个浩大的工程，势必要花些时间和精力，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江南走了，她很早就去了京城，跟叶清和苏杭一起。因为学校还没开学，所以三人都暂住在了叶清小姨的一所住处。

　　江南离家时，江父给她转了许多零用钱，所以钱是够的。但江南也没有因此闲着。她开始学习接稿赚钱，从一开始的几十，再到几百，她的人气变得越来越高，找她约稿的客户也越来越多。价格也在几百到上千不等。

　　江南到了开学变得忙碌了起来，她一边要顾及学业，一边要努力赶稿。她的老师也都很看好她，平时也对她很照顾，基本有好的事情先是想到她。但这也的确源于她自身的努力。

　　可有一点是，江南很少跟家里联系。江父平时还会打电话来关心下，江南都照答不误，但她从来没有和江母有过什么联系。母女之间的关系一度降低到零度以下。

　　那第一个学期结束，寒假放的还算早。江父也早早就打电话来询问，她过年是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他也好早早就做准备，去机场接她。可江父收到的回答，却是江南不回去过年了。江父感到十分意外，他想问问原因，可江南只说是学业太忙，不想分心走来走去。

　　江父无法，只能由着江南去了。他甚至还提议说是要和江母一起去京城看望江南，可也被江南给拒绝了。

　　可江父没想到的是，不仅是那一个寒假，就是之后每年的寒暑假，江南都没回来过。她总会找到许多借口，不是学业太忙，就是她和同学有约。江父就是再傻，也能猜出，江南这是不愿意回这个家了，或者说是不愿意回来见江母。

　　又一次江父劝江母，让她给江南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江母也终于肯答应了下来。只不过那通电话最终还是以生气收的尾，在那之后，江南很少再有联系回家。

　　江父每天都要为这对母女头疼，他实在不能理解江母有什么好跟江南置气，都是一家人。再到后来，他只能通过问苏杭来知道江南最近的消息。他在得知江南主动提出去法国做一年交换生时，他跟江南有两三个月没有联系了。

　　江父忍不住了，他跟江母吵了一架。他句句都在斥责江母的一切恶劣行为，最终连亲生女儿都不想再理他们。江母被吼的说不出话，她开始想跟江南重新找回联系，可是江南却没有给她回音。她终于看清了她现在的处境，她开始后悔，开始想弥补一下了。可是后悔的源头却是一片渺茫。因为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

　　至此之后，江父江母想知道江南的动态只能靠江南的朋友圈来了解了，可是江南却是那种不经常发朋友圈的人。所以每一次朋友圈，都足够让两人看上好久。两个人也开始慢慢变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过了一两年，江南终于主动问候他们的了，可是每刚回家，就是不欢而散，因为江父江母开始催江南找对象了。因此江南就开始工作，开始攒钱买房了，她跟苏杭一块，这些年都没怎么变过，还跟以前一样。两个人都当了老师，有了稳定收入，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

　　江南以为自己能顺顺利利，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可是没想到那本《狐与鹿》，会是她人生的再一个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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