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倚西窗

　　曾喜是谁，怎么会跟他回家，以及最后她的家人怎么会忽然降临这些事情童婉通通没有问，只是在叮嘱苏知真早些休息，不要熬夜熬的太晚以后自己挪动轮椅进房间。
　　老房子很多门槛，为了方便童婉进出大多用水泥磨出斜坡，可是她还是很吃力。
　　苏知真想要帮她，被她不咸不淡地拒绝，“你去忙自己的吧。妈妈没问题。”
　　知真知道，童婉在怪他。
　　她大概是看到曾喜就想到曾经的自己。她又是这样心思玲珑的女人，想必许多事情只看一眼就已经猜到了。
　　她责备他平白给了女孩一个希望，又打碎它。
　　但苏知真并没有想给曾喜希望。只是在遇见她的时候，她从熹光里走出的那一刻给他带来了太多震撼，因此才动了恻隐之心。
　　可是他很快理智下来。拨通了陈管家的电话，并且告知他，曾小姐在他这里。
　　陈管家不无欣喜，“太好了，全家都在找大小姐。苏老师，您帮了大忙。”
　　苏知真声音好像在笑，但是面色比一潭湖水还要沉静，“不用客气，只是凑巧。”
　　约好时间，他挂掉电话，按灭手里的烟，用香皂仔细把手洗干净，这才出去。童婉也不大喜欢他吸烟。
　　出门看见童婉和她相谈甚欢，心里面大叫不好。她们有太相似的经历，又有契合的灵魂，看见她童婉就好像看见另外一个自己。
　　他不能让童婉离她太近，曾喜身上有着快要毁灭和消逝的气息。绝不能让童婉沾染这些。
　　即便现在伏在童婉膝上的少女看起来那么生动又具有灵气，还是没能叫他放松警惕。
　　送曾喜离开的时候，他叫她，曾小姐。
　　曾喜对他说过，不要叫她曾小姐，她叫曾喜。
　　可苏知真从来没答应过，不是吗。
　　他合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走到窗前，看着朦胧的月色，慢慢地吸完一支烟。
　　拜苏祥所赐，苏知真从来都比同龄人成熟，办事格外务实。或是说，一个彻底的利己主义者。师长可以礼貌地接待，同学可以做点头之交，但是绝对不会值得他浪费半点儿感情。
　　这就是苏知真。

　　几天以后，苏知真再次到曾宅给曾宁上课时，出乎意料地遇到了曾先生。
　　曾先生今年四十五岁，看起来和蔼可亲，笑眯眯像一尊弥勒佛。他请苏知真到茶室喝茶，并表达了对他的感激。
　　苏知真把他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曾先生，我不知道您的女儿怎么会一个人去老街，我更加无意于与曾小姐扯上什么关系，只不过相识一场，举手之劳帮一帮，仅此而已。”
　　他的话说得不算客气，但脸上的仍然笑着。
　　曾先生显然清楚女儿去老街的缘由，很容易相信了苏知真的说辞——倘若他真的想借由曾喜搭上曾家，昨天晚上不会那么快通知他们。
　　“年轻人，我很欣赏你。”曾先生说的是心里话，到了他这样地位的人，早就没必要说场面话应付人，“听说你是苏总的儿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这话一说出口，苏知真的笑立时僵在脸上，他没讲话，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里面去。
　　曾先生也意识到，但向一个晚辈道歉的做法不在他的行事准则里。
　　好在这时候曾太太进来，笑得像一朵太阳花，“真的是多谢苏老师了，不然我们家阿喜可能就走失了。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出门也不知道和家里面说一声，给苏老师添麻烦了吧。”没等苏知真说“不碍事”，曾太太就向外面招手，叫曾喜进来，“阿喜，快和苏老师说声谢谢。”
　　曾喜立在门口不动，倒是一双清澈的眼死死盯住苏知真，好像能以此泄愤似的。
　　苏知真并不理解她莫名的讨厌从何而来，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坦然和她对视。
　　见曾喜不动，曾太太又去拉她，“阿喜，别不懂事。”
　　曾喜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也给曾太太留。
　　曾太太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羞得要钻到地里去。
　　看完整场戏，苏知真低头笑笑，而后出言宽慰，“曾小姐看起来有些腼腆，不大爱和生人讲话，没关系的，曾太太不必非要她道谢。”他站起身，“承蒙曾先生和太太照顾，举手之劳，两位不必放在心上。”
　　他到真要感谢曾太太这场戏演得及时，免得再落入有关苏祥的话题里去，“曾先生，曾太太，我先去给曾宁上课。”
　　道别后离开，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茶室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巨大声响。苏知真脚步顿也没顿，与他无关。

　　上到二楼，刚转过转角，苏知真看见曾喜坐在小会客厅的沙发里。
　　苏知真原本打算视而不见，结果曾喜站起来叫住他，他不得不停下。
　　她还是用带着明显的讨厌的眼神看他，苏知真有点好奇，生在豪门大院里面，怎么会有爱憎都这样鲜明的女孩。
　　“你没告诉我你联系了陈管家。”她在质问。
　　苏知真就知道她是在意这件事，但他理由充分，“讲道理曾小姐，你是未成年人，我应该联系你的监护人。”
　　他的坦然令曾喜无言以对，总觉得再纠缠下去就是小孩子蛮不讲理。但她还是问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送我回去，还要带我去你家？苏老师，你带一个未成年少女回家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回苏知真被她问住。坦白讲，他自己都很惊愕于自己的多管闲事。大概是从夕阳的火烧云里走出来一位白裙少女的景象太有视觉冲击，以至于令他高速运转的大脑当场停机。
　　更令他惊喜的是，原来曾喜如此思维敏捷伶牙俐齿，和她平时一言不发的冷漠截然不同。
　　苏知真居然莫名的，生出了一点探究她的兴趣。
　　“我问过了，你没有回答我。曾小姐。”
　　“曾喜，叫我曾喜。”她似乎很讨厌被人称作“曾小姐”，不止一次地纠正他。
　　苏知真坦言：“这不合适。”
　　至少，在这座宅子里，不合适。

　　等苏知真给曾宁上完课再出来的时候，曾喜还在小会客厅。他有点头疼，这位大小姐执着地过了头。
　　苏知真路过的时候，曾喜再次叫住了他：“苏老师。”
　　眉头一皱，苏知真觉得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执着。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藏住不耐烦，“曾小姐，对不起。不管因为什么惹您不高兴，对不起。”
　　曾喜眨眨眼，似乎是与苏知真作对这件事让她有了些活力，看起来不是那样死气沉沉，“我只是想问，你看到我的猫了吗？”
　　“……”被摆了一道，苏知真居然还莫名地愉快起来，那些不耐烦也一扫而空，“抱歉，没有。”
　　说完要走，再次被曾喜叫住。
　　这次她有些小心翼翼，还有些向往和期待，“苏老师，我能……再去你家里做客吗？我想再见见童阿姨。”
　　苏知真的呼吸很轻，还是一样礼貌，但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他再次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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