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系】皎遥

　　年轻的时候，即使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也会享受生活。在没有列车的时候，我和她和猫躺在铁轨上，安静地简直像坐在湖底，我们年轻，新婚不久，阳光免费。——村上春树《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
　　Ｏ───【
　　登记处壮实的黑人女性举起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指了指面前两个高大的黑发年轻人，罗云熙推上证明袋，点点头。
　　登记员拿出老花眼镜，松松口罩换了一口气，眯起眼睛凑近证明袋审核起他们俩的身份证明文件和护照。登记处回旋厅的预备役夫妇们悄悄打量起这两个打扮普通的东方男子：个子高些的全然是学生打扮，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黑色的阔腿长裤；另一位瘦削一些，穿的是同款白T，卡其色的运动短裤。两个人的衣服上有六个一模一样的方块字符，分别戴着一只白色蓝牙耳机。因为是东方人，看上去更觉年少。
　　陈飞宇恶作剧地捏捏罗云熙的掌心，罗云熙便包住他的大拇指不容他调皮了，两个人的肱动脉勃动频率渐渐同步，他们俩对视一眼，憋不住同时扑哧一笑。
　　【你紧张什么？】
　　【你先紧张的，你荷包蛋都煎糊了。】
　　【你更紧张，糊的都给塞完了。】
　　【云熙呐，那是因为爸爸不跟你计较。】
　　两个人五十步笑百步，在登记员面前掐来碰去的小动作不断，到登记员尴尬地咳了一声，他们俩迅速端正地站好，登记员推推眼镜，示意他们俩分别坐到桌子两侧。
　　“Today is July 28, 2020. I am Fly Cloud, the registrant. I am very happy to witness the marriage registration of you two. Next, I need you to complete a test paper separately. What language do you need(今天是2020年7月28日，我是登记员菲莱·克劳德，很高兴能见证二位的婚姻登记。接下来，我需要你们分开完成一份试卷，请问你们需要什么语言的试卷？)”
　　罗云熙做了选择，“Chinese,Thank you.（中文，谢谢。）”
　　克劳德夫人分别递上两张红线纸笺和黑色签字笔，“I’m looking forward to your similar answer.（期待收到相似的答卷。）”
　　罗云熙和陈飞宇对望一眼，意识云互通有无：【简单模式还是挑战模式？】
　　【您荼毒了我二十岁的头三个月，还觉得我会答不出来吗？】
　　【你罗老师这可不叫荼毒，这明显是爱的熏陶。】
　　他们互相挑眉，不约而同地暂时中止了意识云的联系，低头答题。
　　说来奇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两个年轻人，答题的时候却都微微抿住了嘴唇，间或一笑，又或者沉思，比登记员见过的许多恋人都要认真得多。
　　罗云熙率先写完，信心满满地递给登记员，托腮看着一笔一划磨洋工的陈飞宇，也不催促，就是安安静静地等待他。
　　登记员原先看见身份证明上他们俩整整十二年的骇人年龄差，又是两个来自同性婚姻尚不合法的国家的男子，对他们关系的真实性有很大的疑虑，眼下看他们和和美美的样子，倒有些相信了。

　　她把罗云熙的答卷扫描成图片，发给了审核处：
　　【亲爱的[陈飞宇]先生，您好，我是[罗弋]，很荣幸即将成为您的伴侣。
　　在我们结缔姻缘的这一天，我将凭着此刻[真诚而忐忑]的心情，赠予您这份答卷，请您在[我们的婚姻存续期间]内惠存。
　　其一，您与您的恋人是否有过争执？
　　[他是个特别特别乖的孩子，我如何舍得说他。]
　　其二，如果您的恋人对您多次说谎，您还会选择信任他吗？
　　[他哪里会说谎呀。信啊，假的也信。阿瑟小朋友，以后的日子里请经常对我说谎吧，比如“罗云熙全宇宙最叼”之类的，多多益善。]
　　其三，如果您预知了您的恋人会伤害您，您会选择反击还是承受？
　　[当然是承受啊，他天天凭他的身高俯视我我说他一句了吗？]
　　其四，如果您的恋人伤害了您，您还愿意安慰他、照顾他、保护他吗？
　　[同上同上，我不跟小孩子计较的，是吧，儿子。]
　　其五，如果您与您的恋人处在必须对立的阵营，您还会尽力保护你们的婚姻吗？
　　[我不止保护我们的婚姻，我还会保护好他。]
　　其六，如果为了工作、理想或者使命的需要，您会抛下您的恋人吗？
　　[我会先确保他的安危。]
　　其七，如果您的恋人命悬一线，只有您献出最宝贵的东西才能拯救，您会愿意吗？
　　[在所不辞。]
　　最后一个问题，您愿意与他结为伴侣，彼此相爱，彼此尊重，彼此守护，无论他生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始终忠于他吗？
　　[我愿意。]
　　时间：二〇二〇年溽暑初八】

　　又过了一会儿，陈飞宇才停笔，双手把答卷交给登记员。登记员眼角浮现出笑纹，一样扫描上传：
　　【亲爱的[罗弋]先生，您好，我是[陈飞宇]，很荣幸即将成为您的伴侣。
　　在我们结缔姻缘的这一天，我将凭着此刻真挚、紧张的心情，赠予您这份答卷，请您在[我们的婚姻存续期间]内惠存。
　　其一，您与您的恋人是否有过争执？
　　[他舍不得。]
　　其二，如果您的恋人对您多次说谎，您还会选择信任他吗？
　　[只要不是证据确凿，我的信任就归属于他。]
　　其三，如果您预知了您的恋人会伤害您，您会选择反击还是承受？
　　[哪一个选择都受不住，你呢？]
　　其四，如果您的恋人伤害了您，您还愿意安慰他、照顾他、保护他吗？
　　[这是我的人，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不会离开。（儿啊，爸爸爱你）]
　　其五，如果您与您的恋人处在必须对立的阵营，您还会尽力保护你们的婚姻吗？
　　[会。]
　　其六，如果为了工作、理想或者使命的需要，您会抛下您的恋人吗？
　　[他好好的，我才会走。]
　　其七，如果您的恋人命悬一线，只有您献出最宝贵的东西才能拯救，您会这么做吗？
　　[我在，你永远不会有命悬一线的时候。]
　　最后一个问题，您愿意与他结为伴侣，彼此相爱，彼此尊重，彼此守护，无论他生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始终忠于他吗？
　　[我愿意。]
　　时间：二〇二〇年溽暑初八】

　　等待审核通过的时间，登记员又询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什么“要不要冠夫姓”啊，“♂♂生活是否和谐”啊，“打不打算领养孩子”啊之类的，罗云熙对答如流，借着意识云的联系，陈飞宇能及时准确地配合出相应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陈飞宇年纪太小，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对相爱多年的恋人。
　　登记员没有什么问题好问的了，后面的情侣也等急了，他们的审核却迟迟不予通过。中餐厅的老板已经给陈飞宇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上班了，全是罗云熙接的电话，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陈飞宇去了趟厕所，打算通过隐形耳麦让CIA介入以批准他们的结婚登记，临到开口却犹豫了，最终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他不想给他们的婚姻标明价码，他也想试试，如果只是以最单纯的罗云熙和陈飞宇的身份，能不能求得这一生的姻缘。
　　少年走回冷气嗖嗖的回旋大厅，地上满是庆祝婚姻登记成功的花瓣，罗云熙站在一丛栀子花瓣之间，戴着他的蓝牙耳机，一边在手机里打游戏，一边应付着他的老板，手指戳得有多快说话就有多快，熟练的劲儿仿佛他不是个红极一时的大明星，而是一位在人情世故里摸滚打爬了多年的社畜。
　　诚然他也的确是。
　　陈飞宇走回他的身边，碰了两下耳机背挂断了电话，罗云熙暂停游戏摘下耳机，仰头看他，“我刚忽悠好你们老板呢……嗯，你怎么啦？”
　　陈飞宇帮他挡住落地窗的太阳，低头注视他，“今天可能没法通过审核了。”
　　罗云熙点头，倒是一副全在计算之内的波澜不惊，“这也正常，谁叫他们给我匹配了你，换作我也很难相信啊。”
　　“我们不是被匹配的，”陈飞宇站到一边靠到扶栏上，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恋人们，“是我选择的你。”
　　罗云熙把他的手机递还给他，一起靠到栏杆上，透过对侧的落地窗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浮生，“你怎么也不跟我说说理由？”
　　陈飞宇拿着手机，淡淡地开口，“你认识一个叫‘罗遥’的人吗？”
　　罗云熙摇头，“没听说过。”
　　少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面善。”
　　罗云熙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闭眼靠在玻璃窗上，“只有肤浅的人才不以貌取人，世界的秘密在于表象，而非内里。阿瑟，你不肤浅。”
　　陈飞宇听懂了他的话中话，和他一样闭眼靠上了玻璃窗，“你是不一样的，我分的清。”
　　罗云熙悄悄睁眼，偏头看着少年秀颀的下颌线，复又向下凝望着在无孔不入的病毒冲击下奔来赶去的人潮，慢慢舒了一口气，“罗老师今天给你上的第一课是不盲从先人格言，世界的秘密就是它的内里，我罗云熙的灵魂就是罗弋。”
　　“好的，弋郎。”陈飞宇笑着调侃一声，睁开眼看他，“你不会是吃醋了吧，罗云熙啊罗云熙，你可千万别对我动真心。”
　　少年的笑靥惊艳了满园芳草，瞳色却深似暗海千千石，句句假话，字字真心。
　　罗云熙深知陈飞宇这样优秀的少年不可能喜欢上自己，所以一眼看出陈飞宇友善的提醒。他点点陈飞宇的眉心，“净贫嘴，我只盼着任务结束后你别把‘罗老师’忘得一干二净就好。”
　　陈飞宇垂眸注视着他，“不忘的。”
　　罗云熙微微一怔。
　　倏尔,他们俩的手机同时振动，蓝紫色的绣球花瓣自头顶落下，沾染了他们俩乌黑的头发，周围的夫妇们为他们鼓掌庆贺，他们对视一眼，看向自己收到的短信：
　　【Congratulations to Arthur Chen and Luo Yunxi on their formal partnership.
　　Since Luo Yunxi is a Chinese, which can extend your wedding period. Please hold the wedding ceremony on the legal occasion in 90 days (excluding holidays) and send the relevant certificate to our bureau after being signed by the witness. At that time, we will send back the marriage certificate and the answer sheet.
　　Happy wedding!】
　　【祝贺陈飞宇先生和罗云熙先生正式结为伴侣。
　　鉴于罗云熙先生是中国籍，可以延长婚礼期限，请二位于90日(不含节假日）内在法定场合举行婚礼，并将有关证明由见证人签字后寄回本局，届时本局将寄回结婚证书与答卷。
　　新婚快乐！】

　　绣球花瓣纷纷漫漫，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城墙与疆野。
　　我们结婚了。

　　小剧场1：
　　题记原文：若い時は、無一文であっても、貧乏であっても生活を楽しむ。列車がない時、私と彼女と猫はレールの上で横たわっています。まるで湖の底に座っているように静かです。——村上春樹「100パーセントの女の子に出会った」
　　村叔，永远滴神。

　　小剧场2：
　　男人的脸是自传，女人的脸是小说。只有肤浅的人才不以貌取人，世界的秘密在于表象，而非内里。——奥斯卡·王尔德
　　有可取处，不予置评。

　　小剧场3：
　　【绣球花花语科普栏目】
　　1.美好的日子即将来临。
　　2.美好爱情的开始，对爱情的期盼及缘分。
　　3.家庭生活的美满。
　　Ps:酸性土壤下的绣球花是淡淡的蓝紫色哦，还记得初中科学的石蕊试纸吗，嘿嘿。
　　悄悄提示一句，蓝色绣球花的花语是背叛，不能随便送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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