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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请函
北方的春从来不是书上写的那般温暖绮丽,尤其是初春,淅淅沥沥的春雨没落个几滴,就被掺了本该现身于严冬腊月的雪花儿,树枝屋檐上皆落了沉甸甸的白。天空阴沉沉的,温度似是又下降了几分,寒气袭人。雨水和着雪花沉沉的落在地上,清扫开来都要费上十二分的力气。
“又下雪了啊!”
窗前的槐花枝上挂着白,像是一夜之间开了花。窗户开着,冷风嗖嗖的往里灌,苏易言紧了紧身上的薄衫,随即咬着下唇,打了个冷颤。他吸了口气,探头往湿漉漉的地上看了一眼:掺了雨水的雪格外厚重,被环卫工人清扫堆至花园两道,正有清洁车来处理,那洁白的雪沾了地,又被扫帚推动着滚了几个来回,霎时间变的肮脏。
入眼皆是一片寒气,苏易言觉得无趣,只环顾了一眼,便关上了窗户,将冷冽的清风都严严实实的堵在了外头。
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和自己高中母校的班主任陈江霖约好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思及老陈十几年如一日的守时如命,苏易言笑着叹了口气,随即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他将桌子上的一堆资料装进包里,在沙发上像层山一样的衣服堆里翻出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和一条九分的挽脚牛仔裤换上,又在衣柜里翻来覆去找了一会,拿出件卡其色的大衣穿好,对着镜子看了看,颇感满意的点了点头。
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苏易言理了理衣领,拿起包走到玄关处,从鞋柜里取出双黑色的鞋子穿上,自我收拾于十分钟内争分夺秒的完成。
因为平日里工作的原因,苏易言没有太多的时间弄发型,额前的碎发乖巧的垂放着,搭上那张本就小巧精致的脸,显得少年气十足。这七年的时间,岁月仿佛将他遗漏在时间缝隙里,没予他一笔痕迹。尤其是与眼前早已两鬓斑白的陈江霖相比,那时的少年依旧是少年,可曾经架着副眼镜激情满满对世界充满希冀的先生早就被岁月压垮了身体,澎湃过的理想也被淹没在生活琐碎里,连声音里都掺上了沧桑。
“现在还喜欢读书吗?”陈江霖抿了口咖啡,瓷白的杯子轻轻落在桌面上,清脆的一声响伴着他低沉浑厚的声音落入苏易言耳中,将那些陈年过往里的故事琐碎一一牵起,连带着那年夏天的风都一齐从岁月里拉扯出来,彻底且清晰。
窗边的绿萝伸展着枝叶,在温暖的室内生的异常的好,伴着旁边花瓶里的一束百合,颇有些鲜花配绿叶的意味。
苏易言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嘴唇,轻轻点头,“嗯。”
陈江霖笑着推了推眼镜,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陈突然之间变得温柔,哪怕他依旧一丝不苟的在大衣底下穿着西服,系着领带,可是时间好像真的改变了些什么。他盯着苏易言的眼睛,缓缓开口:“有继续写作出书吗?”
熟人久别重逢,本该满心期许的询问近况——恋否婚否薪资几何,可是陈江霖自开口从未提及半分。苏易言嘴角漫上笑意,心里那个刻板严厉的老师突然之间高大起来。他怀揣着谢意迎上陈江霖的目光,再一次点头,“嗯。”
“那就好。”
听到陈江霖欣慰且骄傲的一声喟叹,苏易言心里的不安坠地,他端起杯子润了润喉,随即很是谦逊的开口问候:“老师,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陈江霖眯着眼睛像是回想一样的点了点头,:“嗯,一切都好。不过可能是当时一语成谶,你们之后,我再也没带过毕业班,轻松了很多,可终归还是上了年纪,心力比不上从前了。”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苏易言,转而轻笑出声:“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一副讨小姑娘喜欢的模样,不过啊,比起那时候,你变得自信了,这真是一件好事。”
苏易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语气里却漫上些失落,“我也变了,变了很多。怎么会不变呢,都七年了……”
苏易言毕业的时候,陈江霖也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有儿有女,家庭美满。如今七年过去,他早已是半百的年纪,加上终年于三尺讲台之间与飘散的粉灰作伴,身体处处都有所损害,可面色看上去依旧精神抖擞,他也还依旧是那个满心傲气,一字一字的诗句都刻进骨子里的先生,恍惚间,仿佛这七年光阴化为虚无,一切皆是初始之时的模样。
“你和夏寒泽还有联系吗?”陈江霖微微一笑,说:“那时候你俩的关系可是我们班里最好的呢,大学也上了同一所,应该没疏远吧?”
陈江霖的声音一字不落的齐齐落入苏易言耳中,那个熟悉的名字再一次由心间窜起,勾起血肉,拉扯着那段他不愿意提及的过往,一起映入脑海。他嗓子一紧,忽觉胸腔内澎湃如雷,眼神下意识的错开去,落在窗外被风卷起的落雪上,又急忙闭上眼睛,用舌尖狠狠的掠过后槽牙转而咬了下口腔里的软肉,苦笑着开口,“啊,是啊。”
“我们还好,还好。”
其实从大学毕业之后,他们就从未再见过了,不谈近况,连过去这三年的时间,他对夏寒泽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苏易言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撒谎,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像是安慰,又像是借口。
所幸陈江霖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苏易言尴尬的笑着点头,想要让被那个突然提及的名字充盈着的心脏平稳下来。他抿着唇睁大眼睛压下眼眶里的湿意,松开因为胸膛酸涩而已经被攥到有了褶皱的衣角,结束了久别重逢的问候与寒暄,将话题引向正事:“我约您出来是想跟您聊聊我之前跟您说的想写个关于秦校长的专访的那个事儿,不知道您问过没有?”
“我跟校长商量过了,你们杂志社我也了解,如果这事儿对于学校会有很好的宣传效果的话,他不会拒绝的。”陈江霖捻了捻右手手腕处的一串珠子,从口袋里拿出张烫金的邀请函,递给苏易言,说:“这周五是学校七十周年的校庆,我们希望邀请一些已经毕业的优秀代表回校进行演讲参观,如果你能来,我相信这会对你有帮助的。”
苏易言摩挲着纸面上“临源”的浮雕字样,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的回忆,如今再提及,就像是一层层的拆封那三年厚重的记忆,美好的,不堪的,悲绝的,都一一陈列于眼前,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愣神了许久,他才满眼歉疚的朝着陈江霖点头致谢。
“谢谢您,我会好好准备的。”
“易言,老师也是后来才知道你原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那个叫王群的人当年进了监狱被判了四年,我以为那只是偶然,没想到在高中的那三年里,你一直被人欺负,我一直觉得你过于内向,可是我从来没有试着去问过你原因,其实如果当时我对你的关照多一些,你那几年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是我对不起你……”
陈江霖说话声音有些抖,他握住苏易言的手,眼里满是歉意的盯着他。
“我这些年老是会想起你,你那时候身上总是带着伤,我以为你在校外老是跟人打架,因为王群那帮人一次又一次的诬陷,我当时竟然觉得你就是个坏小孩,所以我不再过问你的任何事情,现在想来,孩子你真的很坚强,很勇敢。”
眼前关于曾经的一切都清晰起来,苏易言反握住陈老师的手,笑着冲他摇摇头,说:“别这么说,其实老师你对我很好了,我一点儿也不怪你。”
甚至我很感谢你,感谢你你派遣了一位天使,救赎了一个罪恶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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