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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卢卢在宿舍床上醒过来时是下午两点五十五分,距离体育课开课还有五分钟。
体育场在校园东北角,宿舍在斜穿校园对角线、与体育场遥遥相望的西南角,骑着单车一路猛冲最少也要十分钟。
卢卢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眨巴眨巴眼,等醒过神来后立刻就慌了神。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慌慌张张换衣服,两条腿差点蹬进一条裤腿里,把头发往后一拢胡乱扎个马尾,像条泥鳅一样来不及踩稳梯子就从上铺滑了下来。
“嘶——”脚脖子落地的瞬间崴了一下。
但卢卢来不及细想,单肩挎上书包打开门就往外冲,脸都没用毛巾抹一下。
每年A大开学前两周选课阶段,怎么分配选课意愿点,是让全校学生都头疼的一件事。
一共99个意愿点,投给这个课多一点,生怕那个课会掉。稍稍匀给那个课几个点,又怕其他想上的课都选不上。甚至有时候对着一门课拼完了所有意愿点,在神奇的选课系统的神奇操作下,对于被命运选中的那些“幸运儿”来说,该掉的课还是一样会掉。
总结来说,选课,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用流传在前辈经验里的黑话来说,只能多做做好事“拼一把人品和运气”。
而最拼人品的,则是全校学生都必修四学期的体育课。
大四,著名体育废物卢卢已经无欲无求,只求能顺利选上最后一门不那么折磨的体育课,然后顺利毕业滚蛋。
“信女愿用四年的恋爱运,换取一门轻松一点的体育课,不用太多,只要轻松一点点就好。”
双手合十的卢卢闭着眼睛,对着心中虚无的菩萨,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摆出“一点点”的手势,然后,睁开眼睛。
选课网上,卢卢砸上了99点选的“瑜伽”课后面是三个刺眼的红色大字“未选中”。
“啊!!!菩萨!我恨你!!!”
悬子说,这是命中注定(当然,以后的故事也证明卢卢没选上这门课确实是命中注定),况且,卢卢求菩萨的心一点儿也不诚,这是菩萨对她的惩罚。
自从悬子“实在看不下去你一个人”,然后亲自去帮卢卢在寺庙求了姻缘签,还郑重带回一个粉色绣花的姻缘御守,但最后却在卢卢鞋盒子里发现这可怜祥物的踪迹之后,悬子认为这个女人大逆不道且无可救药。
悬子,一个永远在热恋和失恋之间徘徊的女人,一个会看塔罗牌和星盘的同时还坚信菩萨在世的神婆。
后来的补选课阶段,卢卢抱着绝望而必死的决心,补上了因为无人问津而总是课源充足的“体适能”。
体适能作为为数不多男女混上的体育课,为什么连那些饥渴的男同学们都退避三舍?因为实在是痛苦、痛苦、太痛苦。
顾名思义,这门课就是全方位锻炼体能的课,可是锻炼体能总得有个标准吧,体教部的老师们凑在一起一商量,得,就把每学期体测的项目当做日常练习吧。这就意味着,每节体适能课,都相当于全班同学一起参加一次全面体测,包括且不限于800米跑、1000米跑、12分钟跑……每周轮流来一次。
每次上完体育课,卢卢简直要蜕掉一层皮,而且!这门课的老师相当严格,课程开始后5分钟内点名没在的同学,将被老师大笔一挥记“旷课”一次。
从六楼宿舍“见人杀人,见佛杀佛”一路猛冲下来的卢卢跨上单车继续一路猛蹬,终于在点名前的最后十秒钟冲进了体育场,手舞足蹈大喘气,宛如一只发情期的母猩猩。
体育老师魏老师大手一挥,卢卢在全班同学的目光礼下入了队。
站在队伍里慢慢歇过劲儿来,卢卢才意识到脚踝处越来越不对劲。她微微皱着眉头试着转动脚踝,但疼痛感越来越清晰。
点名完毕,魏老师开始招呼着大家到跑道处排队,准备小跑几圈先热热身。
“欸,那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魏老师看着磨磨蹭蹭的卢卢。
“魏老师,我刚刚来得太急了…好像把脚踝给崴了”卢卢声音越来越小,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要不要紧?不行现在去校医院看看吧?”
“我觉得倒不是太严重,就是剧烈运动这会儿怕是没法做了”。
“那没事,这样,你先在边上休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马上告诉我啊”。
卢卢乖乖点头答应,在临近体育场入口处找个地方坐下了。
这么多年过去,卢卢没学会妈妈的伶牙俐齿,倒是继承了妈妈的不少其他习惯,比如强迫症。
这在卢卢身上具体表现为:标点符号和“的得地”必须得使用正确,洗手时一定要按照七步洗手法从指尖到手腕,脱下的鞋子一定得头朝里放正……
比如现在,卢卢看着入场处鞋柜那里,在所有头朝里放的鞋子里,一双头朝外放的白色球鞋格外显眼。
卢卢强行把眼光从那双鞋子上移开,但很快又控制不住扫回去。
那双鞋就像长出了一双看不见的毛茸茸小手,不停挠着她,挠得她心里直痒痒。
卢卢深呼一口气,终于决定放过自己。
她蹲下身,把那双鞋子头朝里重新摆摆好。
就在此时,有序奔跑的队伍正好从她蹲着的身后跑过,在卢卢看不到的队伍边角,有个个子高高的男生,脸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卢卢坐在场地边托着腮看魏老师讲解跳远发力点,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
她和悬子约好了在第二食堂吃晚饭,二食堂有个窗口售卖东北菜,锅包肉是卢卢的心头爱。
“锅包肉,我的□□,我的欲望之火”,卢卢目光发愣,一边心里捣鼓着开小差,一边忍不住咽口水,一直熬到魏老师说“谢谢同学们,我们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结束”,卢卢眼睛一亮,跑到二食堂的魂儿也跟着回来了。
大家三三两两往门口走,卢卢被担心的魏老师叫住,询问她现在脚踝还疼不疼。
等问完话,卢卢已经被落在人群后了。
一直到今天,关于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主要责任又该归到谁身上,卢卢到现在都还和牵着她手的这个人没掰扯清楚。
一个人说“是你莫名其妙”,另一个人说“是你莽莽撞撞”,而卢卢总是占上风。争得恼了,那人就不说话了,等卢卢还在喋喋不休地絮絮叨叨,那人就捧着卢卢脸亲上来了。
好,咳,话回正题。只知道当时,那人正走着走着路,突然兴起,来了一个扣球投篮的动作,穿白色球鞋的双脚轻轻跳离地面,等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回来时,原来双脚的位置早已经被后边儿急吼吼往门口冲的卢卢占住了。
于是,这人就一不小心在全班人面前扑通一声绊了个大跟头,但更绝的还在后面儿。
只见他马上条件反射似地手撑地,努力做了个若无其事的俯卧撑,然后神色如常地站起来,头也没回地走人了。
卢卢在食堂和悬子面对面坐着,连说带比划地告诉悬子体育课上“还有这种奇人”,俩人笑得一人捂肚子一人捂脸,话都说不囫囵。
但正如悬子所说的,菩萨的怒气远远未消,她对卢卢的惩罚可远不止掉课和崴脚这两件事。
周五,卢卢在实习面试回来的地铁上,拥挤中被一个秃顶油腻的肥胖男人摸了一把大腿。卢卢气极了,死死瞪着那男人,可气极的时候嘴巴就更笨了,反而说不出话来。
明天就是她二十一岁的生日,没想到在二十岁的最后一天还能遇见这种事情。
就在卢卢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术憋在心里说不出口时,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伸过来的手,扭住了男人的手臂。
那双手纤长洁净,指节分明,同时也遒劲有力,手背有青筋暴起。
卢卢侧头寻找那双手的主人,那人也正好看向她,啊,是那个在昨天的体育课上被自己绊倒的男生!
男人情绪激动,“干什么啊你!”
男生声音冷静低沉,却不容反驳,“老实点,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男人假装强硬地不依不饶,“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抓我?!”
男生冷笑,手上的力气丝毫不放松,“我不算什么东西,你也不用跟我说,下车跟警察说就行了。”
下一站,男生把男人扭送给地铁值班民警。
做笔录时卢卢才知道,男孩名字叫林卡,A大国际政治学院的交换生,正好和朋友聚会完回学校,然后恰巧在这班地铁上遇到卢卢。
做完笔录,两人一起顺路回学校。
地铁上人挤人,卢卢被身后源源不断挤进来的乘客推搡着,脸简直要埋进面对面站着的林卡怀里去了。
林卡右手撑在挂环上,左手握在立柱上,顺势为卢卢圈起一小块安稳之地。
卢卢视线所在正对着林卡的胸膛,看上去材质绵柔软糯的卫衣上,印着一只小白老虎和小毛驴的印花。
卢卢有点眼熟,再想想,是《小虎还乡》!那是卢卢幼儿园时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每次看都跟着找不到妈妈的小白虎呜呜哭。
此时此刻,她感觉到男孩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头顶起伏,还感觉头顶的小碎发被吹得痒乎乎的。
卢卢长这么大,还没和同龄的男生距离这么近过。她的耳朵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真讨厌,地铁怎么这么早就开暖气了”。
突然,头顶那股均匀的气流强劲起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卢卢耳边轻轻响起。
“怎么了?”林卡开口,他怕卢卢被挤得哪里不舒服,讲话的同时还换了个姿势,努力为卢卢圈出更大的空间。
“没什么…你小时候也看过《小虎还乡》吗?”卢卢抬头睁大眼睛,满脸期待。
“嗯…没有”林卡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但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好朋友看过,不仅看过,还每天跟我念叨呢。”
“哦”卢卢又低下头。
“卢卢”林卡叫她。
“嗯?”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卢卢笑了,眼睛眯起来甜得像月牙。
“你额角有个小疤”。
“哦,我知道,那是小时候我——”卢卢说到一半停下来,那是妈妈年三十的晚上抱着自己走过的一条最黑最冷的路,那是她的苦难和秘密,虽然妈妈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她心里也早已对往事释怀,但这一切,都没有必要告诉眼前这个刚刚才熟络起来的人。
“小时候我不小心跟人打架留下来的”,卢卢眨巴着眼睛坏坏地嘿嘿一笑。
林卡神情有些复杂,他不自觉皱眉,眉宇间隐约有心疼和自责闪过。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地铁到站了。
卢卢和林卡前后刷卡出站,卢卢想自己之前还在背后跟悬子那样议论人家,觉得特不好意思,于是走出闸机后突然回头问身后的林卡,“林卡,你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吃晚饭。”
林卡表情淡淡地摆摆手说不用,神色恢复到地铁上的冷酷样子,可在刷卡过闸机时手脚却突然乱了套,差点被绊住。
卢卢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马上收敛表情巴巴地说“对不起,上次体育课我不小心绊了你”,说什么也要赔礼道歉。
两人从地铁站出来正好路过小吃摊,林卡说卢卢要实在过意不去,就给他买一袋山楂糖雪球吧,他最爱吃那个。
“你也爱吃糖雪球?”卢卢一脸惊喜,“我也是哎!”
然后她看见林卡笑了,夕阳的光镀在他脸上,不知道是他的脸在红,还是傍晚的光晕太暖,暖得卢卢的心头一醉。
她听见林卡轻轻说,“是呀,那是我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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