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风景，我是过客

　　果真是轻轻地走，轻轻地来，没有留下一片云彩。
　　苏迭想起这句诗，嘴角牵起苦涩的笑意。
　　在看到公司邮件的那一天，她的第一反映是打开何嘉宁的微信，她想问他WHY？或者直接拨一个电话给他。
　　可是下一刻，她不免有些黯淡的想，她没有这样的立场，也没有这样的习惯。

　　她的职业素养从一张白纸的懵懂，后来几乎完全来自于何嘉宁的言传身教。他从部门助理的位置上发现她，给她机会进入运营商组，提拔她成为组长。然后又带她进入辉煌项目组，直至晋升她成为经理。
　　可是何嘉宁并不仅仅只这样提拔她，他自己作为一个从最底层崛起的年轻人，太擅长发现那些极具潜质的年轻人。他不吝啬的给这些人空间，几乎这样打造了一支属于自己的青年近卫军。
　　虽然大家在工作中很多时候已经不只是单纯的上司和下属关系，大家之间有恩情，也有惺惺相惜的伙伴之感。可是在每一个日常和大家的工作相处中，何嘉宁又极职业。

　　苏迭看到自己和何嘉宁的聊天记录，他们这两年的沟通频率几乎一两周才有一条，而且全部都是极简短极干脆的工作汇报。
　　事实上即便在成为何嘉宁临时助理的那两年，除了最初的那几个月，后来何嘉宁就再也没有单独和她有过相处。
　　是的。她没有这样的立场。而且在何嘉宁教化的职业习惯里，他如果没有说，那自然就不应该问。
　　苏迭关闭了聊天界面。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似乎神情如常的只有她一个人。
　　群龙无首，有许多项目组的同事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和原部门主管联络感情，探寻出处。人心浮动，倒显得她的一如既往有些格格不入。

　　“老大，要不是我天天跟你在一块，我也要怀疑了”。CINDY向她说小八卦。她是个正经可爱的北京女孩子，家境优越，做行政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本不过是打发时间之举。如今再做回去，除了舍不得这段岁月，想开了倒也无妨。“你真不着急？”
　　着急。
　　那你怎么什么都不做？听说前两天原先采购部那票人已经和HENRY聚过一次餐了。
　　HENRY正是采购部那名总监。苏迭一边用笔在纸质标书上圈圈点点，一边抬头：我正在做啊。
　　你可真是死脑筋。CINDY叹口气，不过何老板也真是的，听说玫瑰那个下午在洗手间嚎啕大哭，出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

　　玫瑰是何嘉宁的现任秘书，跟随何嘉宁已经两年，出自总裁办。
　　自苏迭从临时助理身份卸任后，随着公司甫加入的HR VP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公司正式筹建总裁办，并且由总裁办为公司高管统一分拨秘书，大多数都是个头高挑的女孩子，极瘦也极美。
　　秦星是其一，玫瑰也是其一。

　　有些时候，在一些签约仪式上，苏迭看到玫瑰款款上前，为何嘉宁递上摊开的合同，她也觉得赏心悦目。

　　或许是美丽的女孩子之间总有些气场微妙，CINDY和玫瑰一向不对盘，尤其厌烦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套路，发出的指令统统不给转圜的借口，对苏迭的团队格外严格，口头禅总是：何总需要。

　　如今何嘉宁卸任离职，她的前途再次回归起点。仿若烟花腾空燃烧，终归落地成灰。
　　后来有一日下班，苏迭居然在电梯里偶遇了玫瑰。往日面孔上的艳光褪去，有一双木然疲惫的眸子。在一群下班的人中间，她站立在角落，穿黑衣，更显得瘦。
　　苏迭同她点点头示意，心里想，这其实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她的快乐和难过，面无表情的人群中总是那么醒目。

　　她同她一起下到B2，当周遭的人各自走向自己的车位，她走近苏迭，同她说话：苏迭，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他，走之前，有没有通知过你？
　　苏迭觉得诧异，随即反映过来说的是何嘉宁：没有。
　　她看到她的眼睛里回复了一丝神采，原来他连你也没有通知。她喃喃自语。
　　我不觉得他有通知我的义务。苏迭压住内心涌起的奇怪的感觉。
　　是吗？玫瑰看着她，突然笑出来，她的声音低哑，却听不出欢愉。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特别讨厌你这种故作正经的表情。你是整个部门我最讨厌的人。

　　所以你想听到什么答案？苏迭看着她。
　　我以为，他总是会对一些人不同的，却原来。。。算了，不说了。她看她一阵，不再说话，像是想清楚了什么，又像是放下了什么，自顾自默默的走开。

　　苏迭没有追上去问个明白的冲动，只觉得这蒙头一棍，仿佛信息量巨大，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不管怎样，知道一个人原来非常讨厌自己，实在也不算很愉快的事情。

　　到了此刻，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做的心理建设并不若自己想象的强大。最近这一连段的低气压环境和玫瑰的临门一脚，让她有一点心浮气躁，要深呼吸几次才能压下无可名状的内心郁结。
　　她进了车，推入钥匙，然后挂档成D，给油启动，却发现车丝毫不动，试了无数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情绪终于溃堤。她捶一下方向盘，烦恼的发出一声困兽之哼，用手抓了抓头发，然后打电话给季末：季末，我的车坏了。

　　啊。那厢似乎是在一个喧闹的场所，迭迭，你稍等我一下。季末走出饭馆，一边走一边说，别着急。和我描述一下现象，然后把目前仪表盘的全图拍下来发微信给我。

　　他有条不紊的指挥她，这时理工科男生的优势彰显无疑。即便他其实比她还小了三岁。
　　嗯，苏迭乖乖照办。

　　过一会，那边传来笑声。迭迭，你再按一下车钥匙看看，我怀疑你没有点着火啊。
　　啊。。。

　　苏迭再试一下，果然听到嗡嗡的启动声。擦，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挫败的跌坐回座椅上。
　　迭迭，你今天怎么啦？
　　嗯，没事。
　　我过来找你吧？
　　不用，真的没事，我准备下班了。苏迭挂断了电话。
　　但一会儿季末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迭迭，一会儿你家见哦。这次他不等她回答，便只留给了她嘟嘟嘟的声音。

　　苏迭看了电话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车往家的方向开去。
　　出门需要走一段五环，可惜的是，那一天大约真有天要亡她的意味，晚七点的五环，堵得像坨屎。
　　苏迭夹杂在一堆小货和大卡车中间，有股想弃车而逃的冲动。在漫长的刹车，给油，刹车，给油的机械动作后，她听到了叮的一声：那是油箱报警。

　　她无语的摸出手机，调出了高德导航，搜寻最近的加油站和路况，然后打上右转灯，开始不管不顾的向右方挪动。

　　有车在后方按喇叭滴她，她充耳不闻。不想因为自己的坏情绪同别人下车干一架，只是面无表情的再向右，向右。

　　很好，在最近的出口她终于拐了出去。然后毫不迟疑的在前方辅路掉头，开往和家背离的方向。

　　那是一片印象里的荒凉区域。距离辉煌大厦其实也不过二十分钟车程，是政府正在规划的新高新产业基地。
　　此地伫立一个孤零零的加油站，不知是未雨绸缪还是闲极无聊。但无聊如何，在这个内心荒芜的夜晚，它为苏迭提供了片刻的安宁。

　　在人心浮动的办公大厦和周遭逼仄拥挤的环路之外，这里有一片空旷和宁静。苏迭抬头，许是此地灯光稀薄，所以居然也能看得到亮着的几颗星。

　　油加满后，她没有着急离开。把天窗打开，绕着这片未来的新城，缓缓的兜了几个圈。
　　除了空地，有的是正在开工的建筑和一片一片被围上的围栏。偶尔只看到路上一些散落的小卖部，拉面馆和几个稀稀落落走着的面孔粗糙的人。

　　有一点点像三年前的辉煌。那时候她还没有买车，在一个加班后的夜晚，何嘉宁顺路捎她去地铁站。当时他开着车带着她在那片区域绕了两圈。
　　他说，苏迭，因为我们，它们会被改变。

　　苏迭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脸，眼睛保持看向窗外，但是内心有一种难得的动容。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工作不仅仅是用以谋生的工具。而每一个当下的收获，贫瘠也罢，屈辱也罢，只要心存着一个关于未来的丰饶的梦，一切都将会变得甘愿。

　　这些年她一直抱着这样的隐约的内心之火，所以当她从商务拓展转至辉煌，当彼时的辉煌前途未明，只有不足五人。当她渐入佳境却被从总监助理的位置上又转做一名小组长，做整个辉煌庞杂事项里一个小小分类的执行人员。她负责的分类尚且都不是辉煌大厦的主干:那些工程建设，机电，物业。她只被要求负责做软性的设计和装修项目。

　　后来她如同旁人一样晋升经理，但职责未变，也只有CINDY一名助理。但是这一路以来，有太多可以被计较和质疑的时刻，只是当她偶尔看到何嘉宁，看到他不知疲倦的忙碌和热情，看到这大厦仿若拔地而起，看到开始有带着笑脸的人抱着电脑走进来。她会觉得自己内心的甘愿。

　　她带着这样的甘愿，从辉煌大厦开始做腾达。可是如今，给过她内心火种的何嘉宁却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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