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风景，我是过客

　　一直到了地库的车里，季冉才算缓过来。她略带歉意的看着苏迭，不好意思，迭迭。
　　小姑姑，我没什么。
　　迭迭，季冉犹豫了一会儿，关于季末，你别怪我。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你知道的，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侄子，我不能。。。
　　小姑姑。苏迭打断她，这一次，她没有选择逃避，她深吸一口气对她：小姑姑，我知道。季为已经不在了，我们都希望季末会有好的归宿。
　　谈到季为，两个人都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季冉打破僵局，她拍拍苏迭的手：迭迭，你明白就好。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好吗？
　　苏迭点点头，打算下车。
　　季冉又叫住她：迭迭，我希望我们的这次谈话，是我们俩人之间的秘密。季末他还年轻。
　　我知道。
　　还有，季冉似很为难，但还是开口：还有阿燊，你别往心里去，总归是我对不起他。
　　小姑姑，我和那个人并不认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认识的机会。苏迭下车，同她挥手道别：我先走了。

　　拜罗燊的成功搅和所赐，苏迭再次饥肠辘辘的回到了二环路边。
　　好像每一次遇到他，她都吃不上饭。苏迭揉揉开始抱怨的胃，看了一下时近8点，但仍不见缓解的路况，她停在路边给秦星拨了个电话。
　　喂。她有气无力的拨通，你在家吗？
　　秦星的办公地点在CBD，为了工作便利，所以后来她在附近和人合租了一个小房子。
　　啊，迭迭。秦星有一点意外，怎么了。
　　我刚好到附近来办事儿，你吃饭了吗，一起吃饭吧。
　　迭迭，我现在在京郊呢。秦星的语气里满是歉意，还有啊，我搬家了哦。
　　啊？
　　上周刚搬的，见你最近太忙了，打算等收拾好了再邀请你。
　　哦，行。那你先忙吧。苏迭郁郁的打算挂电话。
　　迭迭，你没事儿吧？
　　没有。就是有点累，你先忙。苏迭挂了电话。

　　她迷茫的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路上来往匆匆的行人和面前车水马龙的环路。这是北京最热烈繁茂的地段了吧，8月流火，饶是月上中天仍有未消的暑气，可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冷呢。
　　她摸出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惊讶于自己这么多年在北京的贫瘠。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打过去的人，季末，秦星，都已经不能了。

　　她将两百多个名字一一看完，觉得胃疼的开始抽搐。
　　好吧。苏迭丢下电话，拍拍自己的脸，苏迭，打起精神来，给自己也放个假吧。

　　荷花市场。
　　当苏迭还在念大学的年代，这里是北京城最典范的游园惊梦的去处。酒吧街前的荷塘，水边的白色桌椅，夜色里摇曳的烛光。那时候没这么多拉客的小弟小妹，也没这么多浓妆艳抹的女子与道边等候的出租车。
　　苏迭在远一点的地方停好车，然后慢慢走着过去。

　　此情此景，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大一那年和季为一起来的这里，是记忆中铺天盖地的一个落雪冬季。
　　那时候多幼稚，她指着萧条长街对季为说，你看这里的名字，它叫荷花市场，但是早已经没有了花，也没有了人。人音俱灭，冰冻三尺。季为，就像你和我之间的感情。

　　北方的冬天，她穿着白色线衣灰色毛衣又裹一件黑色大衣，像一只笨重的土拨鼠。可是一咧嘴，是锋利的牙齿和坚硬的爪子。
　　她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心里却只有快意。她带他来这里，她想告诉他，这是同学口中北京夏季夜晚最繁华的地方，可是曾经最繁华的地方，如今却也最为荒凉。
　　说完，她转身就走。
　　季为没有跟上来。她对他说，我与你，但愿此生不必再见。
　　所以后来，他们真的就此生再也没有再见。
　　原来再见，再见，真的是再也不见。

　　如果时光重来，如果她可以退回至无限远，退至当初那个冰雪一样寒冷倔强的小女孩，她会转过身去拥抱站在原地的季为。他的毛衣外面只有一件白色夹克，冰天雪地似冻成了一个雪人。她会跑过去拥抱他，对他说，季为，季为，对不起。
　　为她的任性，轻纵和所有的言不由衷。

　　可是有多少话，还未开口，已经永远如气泡，消失在时间里。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日出一到，注定瓦解。

　　苏迭在酒吧街的最深处入座，她点一杯杰克丹尼。喝完，又点一杯。
　　她的酒量其实不错。南方女子，少时便好奇的用筷子蘸过黄酒，秋冬饭桌上总有一壶烫好的当地封缸酒。陪着何嘉宁东奔西跑的那两年，也有或多或少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应酬时刻。
　　但那一天，她醉的非常快。
　　好像最近，她总是醉的非常快。

　　两杯下去，已经觉得头晕。苏迭命令自己放慢一点节奏，于是转过身，看酒吧里隐隐约约投射的灯光和卡座里窃窃私语的情侣。
　　这个酒吧的名字叫做静。真是恰如其分的命名。
　　可是寂静多么难捱啊，完全和寂寞是一样的东西。

　　苏迭拿着空杯子去吧台前面坐下：你好，再帮我推荐一种酒。
　　她朝灯光下面孔英俊的年轻男孩子晃晃空杯子：这个酒不好，容易醉。
　　对方一言不发，手却没有挺。修长的手指在各种液体和器皿之间穿梭，真是赏心悦目。他调了一杯蓝色的酒，递给她。
　　哦，这是什么。苏迭接过来喝一口，味道这么怪，这叫什么名字。
　　失恋。对方言简意赅。
　　苏迭咯咯咯的笑起来。又苦又涩，真贴切。
　　她又很快将那杯叫失恋的酒喝完。
　　你们这会有歌手唱歌吗？
　　今天没来。
　　那我能唱吗？
　　对方总算抬眼看她。
　　我不要钱。苏迭很真诚的跟他谈判。来，再给我来一杯失恋，喝完我给你唱首歌。

　　苏迭终于站在了吧台前的小小舞台。一束幽□□光打过来，她乖乖的站在那里，抓着话筒：大家，嗯，晚上好。今天晚上我想请大家喝一杯酒，然后嗯，我想为大家唱一首歌，十年前的老歌。希望大家耐心的听我唱完，不喜欢听的等我唱完再给我意见，请不要打断我。
　　她豪气干云的挥挥手：音乐，开始。

　　那是苏迭在北京第一年圣诞夜听到的歌。那也是一个寂寞至极的冬天，她一个人在校园的路上走，她看到身边有嬉笑走过的情侣，有手里拿着红色气球捧着红色花朵的美丽的女孩子。寂寞真让人可耻。她面目冷峻，假装毫不在意。

　　然后突然，她听到广播里放出了这首歌。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像是梦里的风景。说梦醒后你会走，我相信。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转过年轻的脸，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依偎的情侣也都坐直了身体，看着不远处那个身着白衬衣的女子。黑色长发散落，声音如被轻轻撕开的绸缎。她的神情虔诚专注，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她在唱一首在时光里发黄的歌。
　　唱完的时候，她长久沉默。
　　有一声两声掌声，然后是更多的掌声。像漫开的海水，慢慢浸透了孤岛。
　　苏迭朝大家鞠躬致谢。
　　她结账，走出门。

　　有天昏地暗的感觉，想去找洗手间，但是她已经忍不住冲去门边的栏杆上呕吐。
　　没有进食，所以全是苦涩刺鼻的液体，她吐的直不起身。眼睛里全是蓄满的眼泪。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饶是落魄如此，苏迭仍然警觉的起身。她看到一脸悲悯的陈青晏。
　　他递给她一瓶水，又递给他纸巾。
　　苏迭喝水，漱口，又慢慢的擦嘴。末了，她对他说，很巧。谢谢。
　　然后她对他摇摇手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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