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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
江左大院是宁晚镇人心照不宣，绝不会靠近的地方之一。
这里守卫森严，十二时辰轮番有人值岗，谁也不清楚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但绝对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招惹不起的角色。
薛雾被带入这座大宅子已经有三天了。
她窝在单独的厨房小院里，被告知绝不可以随意打开正门，不可出院门随意走动，更不可四处张望。
因为门外通往新月卫武场，过了武场便是主院。
每天会有人把物资从侧门运过来，并告知今日要准备多少饭菜，她只需要做好放在门口就会有专门负责的人来取。
“那国师的饭菜也是我准备吗？”
“你想的到挺多，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那日薛雾多嘴问了一句，立马就被岑伤嘲讽了。
所以时至今日，薛雾也不知道月泉淮究竟吃什么？难不成也跟着吃酸菜炖粉条子？
说到酸菜炖粉条子，薛雾可就有话说了。
她记得那天晚上岑伤冲到厨房小院，想要找自己麻烦。
满头白发的青年人端着碗热腾腾、香气扑鼻的酸菜炖粉条，脸上仿佛写着“你死到临头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揍。
“你只要求好吃啊，又没说一定要上台面好看，我看他们都吃的很香啊！”
薛雾指了指换班休息的新月卫，满脸无辜。
那拨新月卫就差把碗舔干净了，这说明她的酸菜炖粉条还是该死的诱人。
粉条吸饱了酸爽浓郁的汤汁，下饭一绝。
可这委实太接地气了，烹饪方式过于粗犷，完全比不得朴银花手下摆盘精致的菜肴。
岑伤闻言，将碗砸在薛雾身后的墙上，一副要杀人的架势，也不知这位新月卫侍长跟谁学的。
碎瓷片飞溅，将薛雾的脸划出血痕，满地狼藉。
“看来你不太懂规矩。”
岑伤仔细擦拭着沾了些许油的手指，他素来爱折磨人，却不是在身体上下手，而是精神。
这或许是在诸多月泉淮义子中，他得以脱颖而出成为新月卫侍长的原因。
“不爱听，可以收拾东西走人。”
既然眼前少女是个不专心专心习武，满脑子趋炎附势的货色……
果然此话一出，她脸色突变。
“岑侍长不要啊，原是小人该死！小人不会说话顶撞了侍长，请您千万别赶小人走啊！”
眼见握住了眼前少女的命脉，那张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惶恐，甚至跪下来哀求，岑伤心底终于畅快起来。
原来漂亮女人哭起来是这种模样，眼角泛红我见犹怜。
“收拾干净，以后记着，我不问便没有你说话的份。”
岑伤心满意足离开了柴房。
没错，柴房就是薛雾住所了。
外间堆柴，里间修了个炕，铺着半旧靛蓝棉花褥子，本该凭借这张脸就能在达官显贵掌中轻易得到荣华富贵恩宠加身的少女，现只能睡在如此寒酸的地方，还不得不对着他低声下气。
一想到这，岑伤兴奋得发抖。
他怎么可能让薛雾滚呢，这种女人落在他手里，慢慢摧毁她所有希望不是更令人愉悦吗？
以为替新月卫做事就能一飞冲天？大错特错。
然而。
比起时不时来找麻烦的岑伤，薛雾更头疼每天要面对的食材。
没错，渤海国盛产鱼类。
这可要了薛雾老命，她每隔几日就会在厨房内生不如死。
三层面巾也挡不住那股子冲天鱼腥味。
什么是无间地狱？这就是无间地狱！
“多煮百人份的饭，另外这条湄沱湖刚打上来的鲫鱼煨碗汤出来，单独用瓷盅盛好。”
运送食材的伙夫手中鲫鱼约有半斤重，活蹦乱跳。
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薛雾整张脸包得密不透风，就露了双明眸。
庐城之稻，湄沱湖之鲫，九都之李，乐游之梨，皆是渤海国名产，可惜薛雾只能消受其中三样。
还没等查出什么来，薛雾可能就先一步被活鱼送走。
虽说她对鱼类有心里阴影，处理起来倒也不含糊。飞快去了鳞与内脏，又用酒、姜片腌制去腥。
想要熬制出奶白鲜香的鱼汤，还得提前在锅里把鱼煎上一煎，直至表皮酥黄，然后加水煨了半个时辰。
这汤后来是由岑伤亲自来取的，他打量着那名贵瓷盅里滚烫的鱼汤，鱼肉嫩滑，香气扑鼻。
嘴上说勉强可以接受，于是放过了薛雾，转身时却带上了恶意笑容。
岑伤看出来薛雾厌恶鱼，那么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得天天面对自己最不喜欢的东西。
等她意识到煎熬，想要求饶离开时，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每晚入睡时，薛雾身上腥味挥之不去，她打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才好上些许。
鱼如果知道人类不仅杀它们吃它们，还要将怎么吃它们更美味写成菜谱，记录流传，会是各种心情。
杀鱼日记在人类眼中不过是本菜谱，真好笑。
这里很古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月泉宗新入门不久的弟子被带进来，她所做饭食在突然增多后又会逐渐递增。
持续了整整一年多时间。
粗略估计应该少了有三百来人，如此大规模人口流动没有在宁晚镇掀起任何波澜。
只是深夜时分薛雾时常闻到新月卫武场那边，传来血腥味。
她透过门缝向外窥视，却什么也无法瞧见。
于是薛雾一度怀疑月泉淮在练什么饮血吃人的邪功。
但仔细一想，传出失踪消息的，大多都是武功高强的成年男子。
直到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薛雾再次见到了当初那个在街角不小心踹过的褴褛少年乞丐。
那少年长高了许多，面貌清雅，只是眼中再无半分神采，透着股深黑丧气。
他小心翼翼逃窜。
到处都是守卫，唯一能同往外界的生门就只有薛雾所在的厨房，前提是那扇正门能打开。
薛雾没有钥匙，但她清楚知道如果这一次少年无法逃出生天，往后将面对的只有无尽深渊。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竟然加入了月泉宗吗？！
假设被带入新月卫武场的，全部是无父无母、毫无根基的孤儿，那他们的失踪……甚至是死亡，都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手给我！你翻墙过来，厨房侧门通向宁晚镇外，这里守卫薄弱。”
她爬上墙头，握住少年左手，瞧见对方眼中刹那间生出希冀来。
少年亦认出了薛雾，那是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记的妖异美貌，如屈子九歌中所述山鬼般离奇。
很难想象那样柔弱纤细的身躯究竟为什么能迸发出如此蛮横的力道，几乎快要将他甩飞在半空中，恍惚中成为肆意翱翔天空的飞鸟，再也不受任何桎梏，轻而易举带着他越过高墙。
薛雾拽着他奔向侧门，手肘关节内侧仿佛活活被撕裂，疼痛难忍，这不是第一次被这具无用身躯拖后腿了。
侧门被推开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被新月卫簇拥着的侍长岑伤鼓起了掌，几乎快笑出眼泪来。
数十支火把将本来阴暗隐蔽的小巷照的灯火通明。
“义父倒是小瞧了你迟驻，居然还能找到帮手。”
“不关她事，抓我便是。”
迟驻没料到连日来新月卫对他的松懈都是假象，月泉淮早就料到了他会逃，于是岑伤故意留下缺口守株待兔。
所作一切，皆是无用，迟驻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他安然决意赴死，只是不想再连累无关之人。
而薛雾本该不管这闲事，呼呼大睡，却因为热爱熬夜、好奇心旺盛以身入局，属于“意外收获”。
她的确不是热心肠的好人，只是这名叫迟驻的少年陷入此等绝境，当初也少不了自己推波助澜。
那么多月泉宗弟子，只有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才会被选入新月卫吧。
即使没有她，迟驻照样能翻过那道院墙，却逃不出月泉淮手心。
“迟驻，你莫不识抬举。”
事已至此，迟驻早已无反抗之心。
左右不过是他贪图一时安稳可练剑之地，失了警觉在先，技不如人在后。待连人并剑被扔入新月卫武场，才发现已无退路。
武场的规则很简单，杀至剩一人为止。
这些年里，他不知杀了多少陌生人，心冷如铁，剑上血稠，只为有重见天日之时。
却不料出武场之日还需与月泉淮奉茶，成父子之礼。
他自小便有文人傲骨，孤高耿介，断不肯认贼作父、屈膝下跪。
白日里堂上气氛剑拔弩张，他以为月泉淮会发难，可月泉淮竟不以为意，只让他退下便是。
血仇未报，心中还想着昔日旧友现在何方，他必须回中原去，却不料一头撞进月泉淮早就织好的罗网中。
虽头颅磨锋，两年间短歌剑式略有小成，然心性却依旧单纯透亮，落得此局面。
“那便暂且放过你。”
无关紧要的蝼蚁罢了，连入他义父月泉淮眼都不够资格。
岑伤冲薛雾摆手示意其赶紧滚。
她的账不着急，有的是时候慢慢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处理迟驻。
新月卫在薛雾眼皮子底下押走了迟驻，她被死死按在地上，连抬头都不能。
有什么东西在薛雾心中喷薄欲出，急不可耐想要重现于世间。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探听消息也只不过皮毛，她还是傻子般一无所知，两年里调查了个寂寞。
在没有比她更废物的了！
一股剧痛自全身袭来，薛雾望着迟驻背影，突然浑身经脉周天之气逆行……
她扶着墙，手指划出五道深壑，土石崩落，混杂指间鲜血。
伴随着压抑痛苦的嘶嚎。
再抬头时，眼泪婆娑，一切都清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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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挂上线了，特定触发人迟驻！但是没啥用！薛雾还是只有挨打的份哈哈哈哈哈哈，真正意义上的金手指她没有，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围观，如果她冲上去反抗撒泼无非就是白给条命而已，虽然对她无所谓但是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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