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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花惊
华府中空庭院里,月光如积水空明,水中花影缭乱。
彩灯旋转出的光耀忽聚忽拢,如漫天花雨。暗香浮动的奢华庭院里,众芳齐聚一堂,言笑晏晏,绫罗羽衣,翠翘步摇,觥筹交错,浮光掠影。有斗草者,有双陆者,有下棋者,有吹箫者,有歌者,有舞者,若非群玉山头见,便向瑶台月下逢。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花影扶疏中,一美人月下起舞:一身白衣如雪,长袖落香,旋舞如花笑,稍停,粲然一笑,连铁石人都由不得不动心——柔和的鹅蛋脸,柳叶眉,细长眼,最是嘴边陷落的酒窝,笑如花枝乱颤——笑靥花仙子卢紫萱一曲罢,众花仙连连称好。
“就是冲你嘴角的小妖精,也得捧个场。”碧桃仙子燕紫琼打趣道,“所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吧?”
卢紫萱害羞地低下头,那笑容更有不胜娇羞之美,蓦地,她却顿住,看向花影扶疏走来的一人:“咦?——瑶芝姐姐?”
群芳微惊,却见一身素衣的殷瑶芝手捧白梅缓缓走来,神色淡然,看到众人停住,抬眼似乎是投来审视打量的目光,沉默。
“真是难得看见瑶芝妹妹从水蘅居出来,”迎春花仙子柳瑞春迎了上来,掩嘴而笑,“真是难得的兴致。好姐姐,总算在百花节现了身子,今朝便和姐妹们寻个乐子吧?”
殷瑶芝仍是沉默,一双美眸狭长如冰雪,冷凌凌的冰艳。
群芳见瑶芝默然不语,道是她长年幽居医馆,深居简出,性子冷僻,群芳多是识得其名少见其人,一时也摸不准她的脾气。
青囊花言锦心含笑道:“不知姐姐此番前来,可有什么指教?”
殷瑶芝默然不语,推去柳瑞春的手,施施然向前走去。
梅花早发于冰雪,卓然不群,经行处露凝为霜,胜比青女!众芳默然看着瑶芝走过迤逦之处结出微小的六角雪花,让开一条路,任她随意离去。
“今个就让瑶芝妹妹出来自个散散心,大家勿去打扰,”青鸾花仙子卞绿云甚为理解,“自从离开古叶,她便一直落落寡欢。”
提到古叶之词,众仙子却不约而同眉头一簇,有思者,有怀者,有悲者,有怅然若失者,却又都把目光移到歌舞最盛处,花界之主睿冲坐于榕下,把酒浅酌,嘴角笑容清浅,殊无异常。
“今日是百花节,休管旧事前尘,”酴釄花仙窦耕烟翩然一舞于空地中,手拈落花,淡然一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东风无力,此夜过后人间便是残春,且让我们舞到酴釄花事了,为春寿。”
群花复又合到一处,载歌载舞,渐渐笑语相闻。
偌大的庭院处处张灯结彩,绫罗缠树,似幻似真,化作人间休和象。繁花乱眼,海市蜃楼,恍如梦中。
殷瑶芝默然穿行在一片莺歌燕舞中,行到一处,见洛如花仙纪沉鱼、铁树花仙黎红薇等人手捧丹青,月下做画。话中牡丹千重,琼楼玉宇,散花漫天,群芳在旁啧然叫好。殷瑶芝淡淡撇去一眼,黎红薇不经意接住她的目光,微略惊讶随即笑道:“瑶芝,倒是难得见你。”
瑶芝不语,却要离去,但黎红薇自幼与瑶芝相熟,两人于画艺上难见伯仲,此番乍见红薇怎可轻易放过:“瑶芝,既然你出来,可少不了领教你的丹青墨法了。”说着递上手中的毛笔,嘴角含笑。
瑶芝视线落在她的百花群宴上,只一瞥眼中不觉透出些不屑,漠然转过头,欲向前行。
红薇却似被那不经意地目光伤到,笑着抓住她的手,挑以言辞:“怎么,不敢吗?”
没有料到红薇的手刚碰到瑶芝,却像触了火一样弹开,正惊奇地打量着瑶芝时,瑶芝接过她的笔,纪沉鱼捧上纸砚。瑶芝提笔悬于纸上,沉吟不语,随即落笔。
落下第一笔却意外险峻,群芳看了直笑:“果然是瑶芝的风格。”
再落几笔,确是一个脸蛋,寥寥几笔,冰冷瞳眸乍现。
“这眼儿画得好,几笔神韵尽显,凉如秋潭。”
瑶芝面色不改,几笔落得果断决绝,当她放下笔时,群芳俱以沉默良久。瑶芝仍是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画纸上,一个女子眼神冰冷威严,俯视苍生状,眉目间有男子也及不上的残酷。
“瑶芝留步,”西番莲花陶秀春轻声道,“你这是何用意?”
兰炼是古叶历史上锋利的一笔,推翻前任花主,以司花之神这般低微的地位登上王位,用比男人更残酷的手段镇压叛乱,篡夺天下却声名狼藉的女子,在古叶是背叛与冷酷的同义词。
瑶芝当做耳边清风,缄默不语,走得愈快。
“瑶芝你也知道,她可是个恨人儿,心心念念重返古叶,并不在意手段,这或是她的一种抗议,何必因此伤了和气。”石竹花仙卞锦云和声道。
“不对……”红薇捧起花,月下细细打量,“这画法……全然不是瑶芝以前的风格,如锦云姐所说,瑶芝画兰炼抒怨,平日她画中自然蕴含难名孤愤,可姊妹们看看这话,确是十分凌厉强权,毫无嗟叹的成分,简直如……兰炼附体。”
群芳因这画淡了兴致,面面相觑。这时,却见木莲花仙骆红蕖面带忧色快步赶来:“众位姊妹,可有人看见大总管春红醪?瑶芝妹妹在水蘅居被人暗袭,已然昏过去了。”
众芳大惊,看向之前瑶芝离去方向,却已不见人。
瑶芝一路走得飞快,纱裙轻舞,一路惊飞数重花叶,游乐中的众芳只见倩影一闪,面上风吹,恍然只剩一个背影。
“瑶芝妹妹何故如此匆忙?”被瑶芝无意撞开的结香花仙廖熙春面色微愠,轻轻弹开身上尘,看着面前已拂乱的棋局,蹙眉,“萸儿,这会你可捡了便宜,这两条大龙可是费了俺几多心血。”
木兰花仙尹红萸掩口藏笑:“怨不得姐姐,冥冥中或有天意。”
这下两人刚把棋局摆好,廖熙春刚落了一子,却见陶秀春步履匆匆而来,香汗俱出,开口欲问,廖熙春抬眉见她,半是嗔怪半是打趣:“红萸妹子,你看又来一个乱俺大龙者。”
陶秀春摆摆手,急道:“现在还管什么大龙!看见瑶芝了麽?”
“方才刚过去,一副猴急样,这是怎么——”话未说完,紫影一闪,陶秀春已向着廖熙春手指之处掠去。
“呀,这是怎么回事?”廖熙春看着随后赶来的黎红薇,面带异色。
黎红薇忧心忡忡道:“总管和紫樱被困在花冢,瑶芝被人击昏。”
“瑶芝?这是怎么回事?”尹红萸沉声站起来。
黎红薇略一沉吟,道:“恶之花主花粲然已经逃出,混入群花中。”
秀春红萸面色一变,秀春道:“怎么如此突变!”红萸镇静道:“速去禀告花主和各护法。莫让她从着逃脱。”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掌管十二月司花仙子的月主宫神秀正举杯对月酌酒,周围着若干花仙,或弹或唱,正寻得开心时,却见一人匆匆从眼前而过,眼不斜,步不停。心高气傲的宫神秀看清那是小小腊梅花仙殷瑶芝,怎受得住,一条雪花链从袖中弹出,横在殷瑶芝胸前,瑶芝险些绊倒。
神索一缠,微微收力。宫神秀道:“见了月主何为不行礼?吃了几杯酒便醉到不知礼数了麽?”
瑶芝把手按在雪花索上,并不言语。
宫神秀见身边美人歌吹正酣,便摆摆手:“罢了,今日是难得的花节,你向我补个礼,就罢了。”
瑶芝转过身,嘴角微微一笑,似是要行礼,却突然手用力一扯,雪花索断,散成雪花满地!
宫神秀勃然大怒,瑶芝轻蔑一笑,转身就走。
“站住!”宫神秀怒喝,从席上几步跨下,抓住瑶芝肩膀:“小小司花神,目中如人如斯——”
“格拉”一声,骨骼发出断裂之声,宫神秀皱眉一用力,那整个胳膊竟然被生生卸下!
——胳膊还未落地就碎成花尘,随之而起的是格拉格拉各种细碎破裂声,好像无数小石子在分崩离析一般!
瑶芝向宫神秀转来,露出她姣好的半张脸,另一张脸却已经破裂碎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对着神秀,半张脸上还带着微笑,另一半却凶相毕露!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红萸的高呼:“月主当心!这人是花粲然假扮!”
宫神秀还没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移不开了!虚空抓在瑶芝肩膀陷落处,似是被一种莫名的引力吸引,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
“百花杀!”
他脱口而出,脸上一块肌肉立刻脱离,在空中碾成花尘。他想催动灵力,却发现只是推波助澜!
“你们速速离开!报告花主!速去!”宫神秀喝到。
“月主你……”木香花仙姚芷馨看着宫神秀半边脸俱毁,惊道。
“快滚!”神秀怒目,红萸却走到歌姬前,搭起她们的手,沉声道:“我知道了,月主——”她看向神秀,目光沉稳,“千万保重。”一道红光,数花仙消逝。
相对于宫神秀迅速衰老崩溃,瑶芝的气色却渐渐好起来,眉目愈发清晰,呈现出另外一番摸样来。
“休想……取我之力为你用!”
在整张脸还没有烂掉之前,宫神秀大喝一声,眼神猛地决绝,自身猛然炸裂开来,化作花尘粉末漫天!
花粲然被反冲力所击后退,口中猛地吐出鲜血,跌坐在地,好不容易吸来的灵气因为对方的自杀而消散在空气中,化为淡紫色的灵蕴低低浮在草尖上。
花粲然万万没有想到月主自尽竟是如此决绝,此刻受此重击灵力更是虚弱,好不容易支撑着站起,冷笑:“为睿冲卖命感觉那么好吗?”
她将还未散尽的灵蕴拢在一处,纳入体内,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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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花仙名字部分取于李汝珍《镜花缘》 2011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