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没有如果

　　来年，陆丹青没有等来自己的爸妈，倒是见到了三年没回家的大伯。因为一直身体强壮的爷爷一病不起。

　　陆长林一直在外打工，过年时寄些钱回来让李婉珍养家糊口。这个小县城，经济并不发达，但胜在民风淳朴。镇上有点能耐的男人都外出务工，留下女人儿女自给自足地生活。

　　陆丹青不知道自己的爸妈在哪里，依稀听婶婶跟奶奶碎碎念过：“只晓得一出生就把丫头扔下，之后几年一分钱也没寄回来过，真当是要做甩手掌柜撒手不管了。”

　　原来她一生下就被留在这个破旧的四合院，他们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难道是因为她爱哭鼻子的缘故？可是爷爷说她很乖的，连隔壁耳聋的张爷爷都喜欢叫她囡囡，还总是塞好吃的糖果给她，嘱咐她不要被陆建洲看见抢去了。

　　她每天都到街头去张望，看有没有陌生夫妇来这个小镇。她现在一点也不期望爸妈能把她带走，她一心希望爸妈回来后可以出大钱送爷爷去市里好的医院。

　　上星期下雨天的晚上，陆福仁外出替人剪头发归来，在黑灯瞎火的弄堂里摔了一跤后再也起不来，程珠莲老早六神无主，连一向在家是条龙，在学校是条虫的陆建洲都安分下来，不敢大声在家咋呼。李婉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爷子送医院看过，花了不少钱，被医生告知实在是不行了才领回家等死的。她没法，只得通知远在外省打工的丈夫回来料理后事，也顺便通知了嫁往邻市——W市的小姑子陆巧林。但陆文林夫妇也就是陆丹青的爸妈消失六年了，这一时半会的也联系不上。

　　之前在医院住了一星期，陆福仁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趁清醒时就睁大眼睛抓着程珠莲的手一定让她把他带回家，他不想呆在医院，他就是死也得是在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四合院里。

　　陆丹青是彻底被人遗忘了，李婉珍急得焦头烂额，心疼医药费的同时等着丈夫归来做主，也就没精力再找她茬。程珠莲没日没夜衣不解带的陪在陆福仁身边，熬红了双眼，头发花白了大半，任女儿媳妇怎么劝就是握着老伴不肯撒手，担心得儿女们唯恐她也要一下子倒下。陆福仁的床前围满了人，陆长林一家子加上陆巧林一家，本就不大的房间更显拥挤。陆丹青只能站在屋门口，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往里注视，凤眼里蓄满了泪水，懵懂的她好像也意识到爷爷病的很严重。她的心里很恐慌，如果爷爷走了，那么，这世上谁还愿意待她好，给她买棒冰，牵着她的手一起去替人剪头发赚钱，谁还会和蔼可亲的一遍遍地叫她“囡囡”。

　　这天，陆福仁突然能坐起来，大家都知道是回光返照，去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陆长林和陆巧林的丈夫一大早匆匆出门去城里联系殡仪馆火葬场之类的事情。李婉珍跟陆巧林陪着老太太守着老爷子，好让他无牵无挂的走。

　　“丹青呢？你们把她带哪去了？文林还没有回来吗？”陆福仁气虚微弱，嘴唇煞白，讲两句就喘的不行，黯淡无光的眼睛鼓鼓突起，直直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希冀二儿子陆文林能够出现。

　　程珠莲看着别提多心酸，一下子老泪纵横，哭得险些背过气去。这几年来，也就在今天，在此刻，在老伴苦苦煎熬的期盼中，她第一次对当年所做的事感到些许后悔，他们的二儿子，一直不肯回来的二儿子……就连铁石心肠的李婉珍面对公公遗憾的灰败面容也红了眼眶，话语里尽是哽咽之态。她好说歹说才劝动老太太先去里间的椅子上休息会儿。

　　陆巧林领着陆丹青进来，陆丹青急急跑过去，小手抚上他冰凉的脸庞，哭着喊：“阿爷的脸好冰，囡囡给捂捂。阿爷，快起来，不要离开囡囡。阿爷……阿爷……”。

　　她不停地叫喊，陆福仁像是受到感召般，陡然睁开双眼，艰难地抬起颤抖的右手，最后一次替她擦掉汹涌而出的泪水。他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说：“囡囡，别哭……阿爷最疼你了……阿爷喜欢看你笑。以后……就要坚强……记住，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陆丹青死命的点头，凤眼睁得老大，不眨一下，真的忍住泪水不让它落下。

　　“进去阿嬷那边……阿爷有话跟姑姑讲……”。他凭着最后一些力气艰难地说出。

　　陆丹青苦着脸不停地摇头，她不想离开，不想……

　　“听话……”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他叫她听话，陆丹青虽不情愿，可她不想让爷爷伤心，她说：“阿爷，讲好了就叫囡囡，囡囡要一直陪着阿爷，阿爷答应过的！”

　　他含着笑费力地点了下头，陆丹青这才放心地进里间。

　　“爸，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陆巧林抽泣着跪在床头。

　　“闺女，你二哥在家时最疼的就是你……答应爸，我走后，一定要护囡囡周全，不要让人欺负了去……能保证吗？”他攥住她的手腕，力气竟然大的出奇，恍若一个垂死老人拼尽全力所做的最后挣扎。

　　陆巧林泪眼朦胧，覆上他抓着自己的手，重重地点头，以答应老父最后的心愿，使他走的安心。

　　他释然一笑，仿佛一下子心底压着的东西尘埃落定，眼睛痴痴地盯着门口，喃喃自语：“文林，幼华，你们在哪里？你妈做错了……你们该回来……快回来……小丹青……小丹青不能……没有家……”

　　陆巧林感觉手腕突然一轻，看着老父粗糙的手无力垂落，泛白着眼睛停止了呼吸。“爸……”

　　“阿爷……”

　　“老头子……”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动了破旧四合院的每根房梁，撼动了每根柱子。

　　此去经年，陆丹青一直无法忘记爷爷离去时不肯闭眼的神情，就算再难过再痛苦也不敢忘记他临终前的嘱咐，她答应过的，她要一直永远的坚强下去，不哭泣不流泪，笑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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