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没有如果

作者:语人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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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的终点


      两个小时的路程很快过去。当陆丹青站在那个破旧更甚的小四合院时,她无意识地停住脚步。眼前斑驳的红木大门每寸都透露着历史的洗礼,两旁的对联早已失了原本的颜色,经过太阳的曝晒,雨水的冲洗,表面变得凹凸不明,一角已经脱落,半吊子地挂在墙上,迎风刷刷地响。那门上的两张门神像好似要吃人般,陆丹青的心里突然附上一个念头,她想退缩,转身逃的远远的。

      “发什么愣,还不进来?”陆文林在前头不满地提醒。

      陆丹青应了一声,走了进去。屋内的摆设跟她离去时差不多,这些年来,陆文林与俞幼华从不回来,每次都是陆巧林趁着陆福仁的祭日偷偷带着她来祭拜,每次都是匆忙来去。之于程珠莲,她真的有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听姑姑讲,大伯一家早几年就搬出去了。

      陆长林靠着弟弟陆文林给的钱做了点小本生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在小县城里置了房产。当年,随着陆文林夫妇的回来,李婉珍开始尖酸刻薄的斤斤计较。陆福仁生病花去的钱,这么多年替他们养女儿的钱她一一算账,要讨回来。陆文林不屑跟她计较,扔下一笔钱带着老婆孩子走了。也把之后几十年赡养母亲的费用一并给出,以后算是交给大哥一家负责,当初李婉珍喜滋滋地收下钱,没有半点不乐意。

      想来,这些年程珠莲都是一个人生活,陆巧林来看她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对于这个奶奶,陆丹青承认她不喜欢。幼时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以至于这么些年她还是记着,那个从来不假辞色,从来没对她好过只知道疼爱孙子的奶奶,让她谈不上有多少割舍不了的感情。

      院子里,陆巧林夫妇坐着正跟陆长林商量着什么,见他们进来,起身打招呼。陆丹青连连叫人,特意走到陆文林身边靠在她身上。陆巧林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陆文林首先发问:“大哥,妈的病真无法了?”

      “昨天刚从医院领回来,医生说到油尽灯枯了,自从中风后妈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能挺到这个岁数也算是赚到了。”陆长林期期艾艾地回答,一时大家都陷入沉寂。过了一会儿,陆长林又说:“文林,你上次回来医生不是说……”看到陆文林使眼色,适时的把余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陆文林看了一眼身旁的俞幼华,见她的神情没什么异样,也就放下心来。他每年背着俞幼华来看老母,这事只有大哥陆长林知道。俞幼华自从踏进四合院气,脸上的表情便是冷冷的。陆巧林知道她心中的疙瘩,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还是先想想接下来的事。”

      至陆福仁离世后,现在又要接手母亲的离开,做儿女的心里着实不好受。周围的气氛说不上好,大人有事要商量,陆巧林吩咐丹青先进去看看奶奶。陆丹青听话地点点头,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还是踟蹰了会儿,深吸几口气才进去。

      屋里的空气说不上好,依稀还有些发霉腐朽的味道。李婉珍坐在床边打盹,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立马睁开眼,见是陆丹青,半真半假地说:“呦,我道是谁呢,原来我们的大小姐终于知道回来了。”

      陆丹青对她的嘲讽说起来也算习以为常,心说这个婶婶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啊,见着她口头上一定要逞点能,不然肯定不舒服。她先叫了声:“婶婶。”然后走近床边,床上的程珠莲紧闭双眼,仿佛睡着般。陆丹青试着回想她走之前的阿嬷,那时她的头发零星还有一半是黑的。如今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她,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皮肤暗黄,像是年岁已久的树皮,瘦的只剩一张皮包骨头了。

      陆丹青的鼻子突然发起酸来,她跪在床边,有些哽咽。她抓起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轻轻地唤:“阿嬷!”这一刻,那些远去的记忆不啻被眼前残败的容颜所代替,就算她的奶奶有千般对她不好,可还是她的奶奶,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

      程珠莲居然睁开了眼睛,焦距涣散地看着床边的人儿。陆丹青一阵窃喜,又喊了声:“阿嬷。”
      “是建洲吗?我的建洲回来了吗?”程珠莲如是说,声音低缓。陆丹青还是听清楚了,下一秒她原本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她平淡地放开自己的手,站起来:“婶婶,建洲哥呢,阿嬷急着见呢!”

      李婉珍瞥了她一眼,凑近程珠莲地耳朵,怕她听不见,遂大声地说:“妈,你别急,已经找人去叫你的宝贝孙子了,一会儿就来!”

      程珠莲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安心下来,攥着李婉珍的手不放。陆丹青心里发出连绵不绝的自嘲,陆建洲初中毕业后游手好闲,整天跟着一帮无业游民打架斗殴,好几次被抓进去,大伯都上她家来求父亲帮忙,每次都是父亲找关系把人从里面弄出来。可是,就算路建洲是这般不争气,奶奶的心里还是只有他,只有这个说不上对她孝顺的孙子,真是讽刺啊!

      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陆家的人纷纷挤在床边,程珠莲已经到了最后一刻。陆长林趴在床边:“妈,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听着。”

      程珠莲迷茫地搜索了一圈,没见着陆建州的人影。嘴唇哆哆嗦嗦,好半响,她才艰难地问:“建洲人呢?”

      话一出口,众人神色各异。陆巧林与陆文林对视一眼,俞幼华别过脸,脸上有淡淡的隐忍,还有说不清楚的嫉恨。

      “妈,你别急,在路上了。”李婉珍说。

      她吃力地点点头,拉住陆长林的手,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说:“你们听着,我死后,这个四合院……还有我藏在红木箱子底的存折我都要留给建洲,我们老陆家的孙子……我的建洲……我的……”

      当晚,直到最后一刻,程珠莲还是没见得心心念念的宝贝孙子,而眼前赶过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儿女她只字未提,不看一眼。陆丹青想当她闭上眼的时候她有没有过不能瞑目的失望。

      程珠莲离世三小时后,陆建洲总算姗姗来迟。他瞧一屋子的人静静地围坐着,吊儿郎当地问了句:“妈,这么急招我回来干吗?我跟我朋友正玩兴头上呢!”

      陆长林见着他本就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老母刚离世,他有些力不从心。一听陆建洲不痛不痒的话,他当堂暴喝,跳起来甩了他一耳刮子:“你这畜生,又去哪鬼混,你阿嬷都去了,你才知道回来。”

      李婉珍心疼地把儿子护在身后,陆巧林也起来拉住暴怒的大哥,马上有外人来,闹起来不好看,脸上却也是不想掩饰的埋怨与斥责。陆文林夫妇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说话。被拉住的陆长林瞪着陆建洲,额上的青筋暴起,重复地呢喃:“你这不孝子,畜生……”

      陆建洲捂着脸站出来,陆长林先前那一巴掌着实用了狠力,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血迹。“爸,你老凶什么。老太婆也算是寿终正寝,再说生死乃人之常情,又不是我害死她的,我怎么就成畜生了。”说完,还轻轻地嘀咕:“我要是畜生,那你算什么!”

      陆长林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气随着陆建洲大逆不道的话又飙上来,李婉珍见势不妙,拉着陆建洲出了门,身后传来陆长林怒气冲天的吼叫:“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亏你阿嬷这么疼你,真是不孝子……”

      陆丹青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她伸手摸上那粗糙的树干,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夏夜,阿爷抱着她坐在这里乘凉,用自做的麦草扇子一下一下扇着,帮她驱赶蚊子,还陪她一起数星星,讲老虎外婆的故事。那时候,她即使吃的穿的用的不如现在,却有阿爷全心全意的呵护。同样在这棵老槐树下,阿嬷拿着扫帚疾言厉色地要打她,偏袒陆建洲就像家常便饭,尽管陆建洲叫她死老太婆,她还乐呵呵的,不以为忤,舍不得骂他一句。此刻,陆丹青重新站在这里,欢乐的,难过的,窝心的,委屈的记忆纷至沓来,她突然就想明白了,阿嬷对陆建洲一心一意的爱她也曾经拥有过,那个记忆里把她拥若至宝的阿爷,所以她无法去计较。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
      屋里的灯光明亮依旧,四合院的角落却阴暗的出奇,即使再强的光也映照不到半分,从今以后这里终将彻底成为陆丹青心中无法轻易缅怀的过去。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乡里乡亲听到消息过来帮忙,繁琐的后事让陆家一个个不得停歇。陆建洲又去哪儿了,没人关心,对他,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再有任何期望。陆巧林出来给她穿上白色的孝衣,好像是大人的衬衣改造而成,穿在她身上又长又大。陆巧林又找了根白色的绳子帮她系在腰上,这才好了点。

      一晚上,陆巧林都恹恹的,不太说话。陆丹青知道大家情绪都不高,也就安静地陪在一旁。“丹青,跟姑姑去整理阿嬷身前的东西吧!”

      陆丹青跟着她来到里屋,两人只顾收拾手边的衣物,都没有兴致开口说话。陆丹青打开底层的樟木抽屉,里面都是老旧的照片,还有陆福仁年轻时的黑白照。她不免好奇地一张张拿在手里端详。照片不多,也就四五张的样子,他们那个年代应该是没有多少闲钱去拍照,能有这么几张已属稀奇。

      她把陆福仁与程珠莲年轻时的一张合照拿到灯光下细细地琢磨。由于年岁已久,照片的边缘开始发黄,表面上还有一块一块脱落的印迹,不过大致还能看清楚。照片上的两人并肩相偎,虽然打扮朴素,脸上的笑靥却明晃动人。唏嘘间,陆丹青发现照片上程珠莲的那双向上挑起的眼睛异常熟悉,像是在哪边经常看到,一时又想不起来,不禁迷惑地皱起眉头,直觉地摸上自己的眼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脑中破茧而出。

      “丹青,你怨阿嬷吗?”陆巧林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索,刚好迫近曙光的信息在脑袋中一闪而过。她把照片随手放下,想了想,终究淡淡地笑说:“应该有的,以前,甚至在阿嬷离世前都还有。刚才我在外面想了很久终于被我想明白了,阿嬷专疼建洲哥,而阿爷以前在的时候专疼我,其实是件挺公平的事。”她的心里很平静,自重新踏进这片院子起,她一直是慌乱无措的。这会儿,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顿觉沉重的感觉正在慢慢消褪。

      陆巧林轻叹一声,把她拥进怀里,右手轻柔地摩挲她的头发。“姑姑也怨过,可是丹青我们不能恨,阿嬷做的多不对她还是我们的长辈,我们只能默默地承受。如今人都不在了,那就更没有必要怨了。”

      陆丹青在她怀里重重的点头,眼角有泪水倾泻而出,忍了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还是发泄出来。在陆巧林面前,她的情绪她的心里话不曾有过隐瞒,她忽然想到了语文课上学到过的一个句子:“逝者已矣。”

      乡下的丧事办起来很讲究规矩,步骤也十分繁复冗长。在这个过程中,陆丹青安静地完成该有的礼数,要跪就跪,该磕头就磕头,像个木偶般执行着最后的送别仪式。她没有哭,竟然一点眼泪也流不出来,眼睛干涩地挣不开,但就是没有哭的冲动,心里的平静让她始料不及。陆家一大家子,只有李婉珍干嚎没有眼泪的哭声在撑场面,其余人都是一脸麻木,冷冰冰的样子。

      对此,陆丹青不是没有想过,为何母亲会是这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她在母亲脸上清楚地看到了一种解脱的快意,还有深刻的漠然,她不敢深思,有些事就像姑姑那晚说的那样,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尽管她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宁愿烂了也不愿再说出口。

      他们把老人的骨灰葬在陆福仁的旁边,那也是程珠莲生前的意思。那块地陆文林早前找风水先生看过是快好地,当初也是花大价钱买下的。

      乡亲们的议论声陆丹青听见过,他们被陆家送葬的冷清场面震撼了,都说老陆家的孩子是有出息,可有什么用,不孝顺呀。在这个并不发达的小县城,一直坚守着几百年前的传统,送葬时儿女哭的越伤心越表明儿女的孝意。可是,他们中间又有谁晓得各中曲折呢?就连陆丹青,其中有很多细节她也想不明白,但又能怎么办……

      有时归根究底的答案让人后悔莫及去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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