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哑巴泡了兵长

　　利威尔合上绘本，垂眸看着眼皮子底下已经睡熟的人，他将书放到对方枕头旁边，用手揉了揉眉心，最近，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自从这个小鬼到来后，他就没能省过一份心。
　　就拿认字这件事来说。起先是睡觉前，利兹被要求端坐在桌子那儿读绘本，但利威尔很快发现，这样的自主学习，与其说是读书，对方不如说是坐在原地和书干瞪眼。于是他只好每天抽出一点点时间，肩负起这个教书育人的工作：给利兹读绘本，然后教她一个个认字。
　　不过很快，他发现这样也行不通，训练了一天的小利兹通常还没等到认字的环节就撑不住了，常常是利威尔读到一半，自己的右肩就骤然一沉，下一刻，就见一颗脑袋歪靠在他的肩膀上，其主人已然呼呼大睡。
　　天知道利威尔是耐着多大的性子才能坐下来给这个小鬼读这些蠢得出奇又肉麻的童话故事，她可倒好，先一步听不下去了。这样几天后，利威尔直接将对方的教学阵地转移到了床上，省得待会儿他还得把人搬上床盖被子。
　　快入冬了，寒风从微掩的窗户缝吹进来，给睡着的人掖好脖子根的棉被后，利威尔大步过去，关紧窗，上了栓。末了，他才折身回去将床头的其余绘本整理好。
　　照顾小鬼是件很麻烦的事，尤其是这样一个生活自理能力极差的小鬼。老实说，利威尔深深地怀疑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利兹不像是被人侍奉着长大的上流社会的孩子，因为利威尔在第一次接触到她时就察觉到，她周身萦绕的气息和以前自己待的地下街的气息异常相近，那是一股阴冷而没有生气、似乎永远被死亡萦绕的味道，是利威尔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味道。从天而降的那天，利兹身上带着的就是这样的味道，所以打一开始，利威尔就对这个女孩子的出现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
　　也可能是这个缘故，最近他常常没由来地回忆起地下街的事。
　　利威尔脱了领巾，松开领口的纽扣，没等他坐下，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利威尔不用回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眉心一叠，不耐地说道：“又怎么了？”但当他真正扭过头看的时候，话就戛然而止了。
　　利兹并没有如他所料地醒来，她依旧睡着，只是由于周身的不适和燥热掀了被子，侧过了身子，露出大半个脊背对着利威尔。问题就在于此，少女原本雪白的睡衣几乎被汗水和晕染开的血迹浸透了，那鲜红的长长一条痕迹从利兹的右肩直拉到左边腰际的位置，触目惊心。
　　利威尔倒吸了一口气。
　　没消一会儿工夫，利兹就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露西亚医生的值班室里。
　　“来，我再看一下伤口。”露西亚带上橡胶手套，走到背对着自己的利兹跟前，瞥了一眼旁边的利威尔。
　　利威尔顿了一下，会意，不自在地将视线挪向别处。
　　露西亚见状，掀开利兹的睡衣衬衫，伤口呈现在医生的眼前，那是一条撕裂得很深的伤口，斜着一道划在利兹白皙削弱的后背上，覆盖了一些原本的旧伤，几处还没来得及掉落的结痂随着这道新伤的形成被硬撕了下来，内里泛着红红的血丝，但没有往外流血。
　　半晌没有听见医生作出反应，利威尔忍不住问：“怎么样？”
　　“我觉得……你还是自己看吧。”露西亚示意对方绕到利兹身后来，只能看见伤员脊背的角度。
　　利威尔过去，看见了伤势的全貌。
　　“这是怎么搞的？”露西亚的问话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病人的伤口看起来就是今天早些时候形成的，为什么没有早些送来治疗？不说利兹先前少可以受些罪，这深更半夜的，护理人员也都下班了，就剩她一个值班医生，这不难为人呢吗？
　　利威尔听罢，沉默了。
　　今天一天利兹都辗转在训练场，没有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傍晚见到对方的时候，她已经自觉地洗漱过了，衣服和模样都干干净净，脸色也如常，他并没有注意到她有什么不同之处。
　　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想过要留意她有什么不同之处。
　　“话说，利兹呀，你背后这是什么？胎记吗？”露西亚的话打算了利威尔的思索。
　　利兹的后脑勺动了一下。
　　露西亚说的是她背脊偏上方两侧的痕迹，两处巴掌大的纹路，颜色是淡淡的暗紫色，大体呈条状，并不规则，以纹路中心为点，四周的痕迹像是盘亘的树根。整体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图案，不如说像树木被连根拔起后给土壤留下的一片狼藉的痕迹。之所以露西亚觉得像胎记，其一是因为它的颜色，并不是瘢痕惯有的颜色，再者两处纹路所在的皮肤都细腻而光滑，很难想象这是后天创伤留下的痕迹。
　　露西亚先前也是见过这纹路的，就是利兹从天而降的那天，由于她那时几乎体无完肤，医生在第一次给她做包扎时专注在其他伤势上，只大致判断这是利兹的胎记，没太在意。今天再仔细一瞧，她似乎觉得认定为胎记也有所不妥，胎记的颜色虽然根据人体自身天生色素合成情况不同而有所差异，但淡紫色的胎记也实为少见，而且，这两处纹路所在的位置实在过于对称，说是自然形成，总让人有违和感。
　　利威尔听她这么一问，也将目光挪向新伤旁边的那两处痕迹，和医生的判断不同，直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不是胎记，而是后天由于什么变故而遗留在少女身上的痕迹。
　　对于露西亚医生的疑问，利兹并没有作出回答，但利威尔察觉到对方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这是她来之后，利威尔第一次捕捉到利兹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他掀眸望着少女的后脑勺，再次问道：“利兹，这是什么的痕迹？”
　　利兹的身子剧烈抖了一下，随后，她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气，露西亚见她的脊背慢慢向上又落下，那道新的伤口跟着她的动作起伏。
　　而后，利兹缓慢地转过头来，眼中的睡意早已消去，她的唇瓣翕动了一下，最终停住。她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望着露西亚和利威尔，两人不明缘由，双双都愣住了，房内一下子安静得出奇，利威尔捕捉到少女沉重的呼吸声，带着颤抖，急促而不安。
　　他和她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挪开视线，利威尔第一次从利兹的脸上捕捉到了另一种情感：隐含在利兹眼底的那股暗涌般的恐惧。那与他以往接触过的恐惧不同，是一种没有死亡的气息、单单仅有无尽的绝望的恐惧，给人一种无法忍受的窒息感，光是与她面对站着，利威尔似乎就能闻到萦绕在鼻翼间的血腥味。
　　随后，露西亚率先打破了沉寂，她清了一下嗓子，说：“别担心，利兹，我们只是好奇，你要是不想说当然没关系，这是你的隐私。”
　　听她这么说，利兹不确定看了看露西亚，又望了望利威尔。
　　利威尔叹了口气，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好你的伤，然后回去睡觉。”言下之意，也无意继续追问了。
　　听罢，利兹紧绷的神经才松缓下来。
　　“哦对了，伤。你们看我这记性，哈！”露西亚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为了活跃气氛，故意以轻松而调皮的口吻说道，“来，小利兹，我们先处理你的伤口。大体来讲还是不需要太担心的，只是伤口长，中间过深的地方要缝针，这样才好得快，知道吗？放心，我会给你麻醉，一点都不会疼的。好不好？”
　　利兹歪了一下脑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利威尔一看就知道她是没明白的，于是对露西亚说：“按你的判断治疗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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