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

　　七日后，清辰、陈思蓉一行顺利抵达玉京皇城。此时，各路采选的秀女纷纷进京，一时间皇城中车马辘辘，浩浩荡荡，轻车软轿间，各色丽影身形绰约，顿时又为京中百姓添了一道观瞻之景。
　　依照当朝规矩，两日后，由御仪使带领仪仗队将各地秀女们迎入宫中，然后由宫中安排执事太监将她们安置往储秀宫。提前到达的秀女们便暂时由玉京城中最大的客栈，也是唯一的一家皇家客栈——钦毓客栈接待。当朝在礼法仪教上相对宽松，这在京城中尤其明显。钦毓客栈虽是皇家客栈，却兼纳官宦士族、文人雅士、豪门富商、武林世家，只除去市井小民、江湖浪子等末流人物，倒也算得上开明开放。此次适逢后宫三年一次的大选，朝廷早有旨意，让钦毓客栈辟出半数客房，精心布置，以备各地秀女进京落脚之用，而对其他入住之客却如往常一般，并未有特殊限制。于是，京城中一时掀起了观秀潮，但凡家中有些资底的，纷纷争相入住，只为亲眼目睹这天下群芳，一时钦毓客栈中的入住费用涨了三四倍，却仍然压不住人们的热情。清辰、陈思蓉入住的当日，客栈中已是人满为患。待明确身份后，清辰与陈思蓉由专人领入相邻的两间上房，其他随从包括陈府管家都被另外安排了住处，清风和陈思蓉的贴身丫鬟小莲则被允许跟随各自的主子进了上房服侍。
　　秀女们虽进了这皇家客栈，行动却并未受到太多约束。因这参加大选的女子们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多年的闺阁岁月限制了她们的所见所闻，现下来到这恢宏大气的国都，便都忍不住要出去走走。众人出游便引来外界人士的围观，惊艳赞叹之声自是免不了的，更甚者还有当场评比之势。女子对于自己的外貌向来重视，更何况，这些皆是举国姿容佼佼者，对自己的容貌更是持有一份自傲，自不会甘心在别的女子面前落败。于是，各人皆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装扮一新，柔美身姿婷婷摇曳在喧华闹市中。陈思蓉因之前遭遇采花贼一事，至今仍为进宫之后如何应对而烦扰，因此对别的事也提不上兴趣，终日闷在屋里。小莲见了很是不解，却也不敢出口询问。清风冷眼旁观，没有插手的打算。清辰第一日如其他秀女一般出了客栈，去了京城里最富盛名的歌楼——玉宇琼楼。当然，她去那里并不是因为这一点。当她戴着一顶垂纱笠走入时，台下集了许多看客，只是与传闻中的盛况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突如其来的喜悦。
　　“一一风荷！”“一一风荷！”台下突然情绪高涨，人人口中高喊着那个风靡全城的歌舞队的名字。
　　关于玉宇琼楼的诸多传闻，一一风荷一直是其中的主角。她自然知道那些女子是谁，更知道她们的身上都沾染着遥远的地宫的气息。
　　领头的女子身着水绿色舞衣，梳朝天髻，通身饰物稀少，却暗露清华。尾随而出的女子们皆着淡黄色舞衣，袅袅婷婷，柔婉天成。
　　清辰透过遮面的轻纱，看到了那些熟识的旧人，只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相聚的情谊。清慈不在，就连清璇亦不在。爱与恨皆已缺席，剩下的便只是漠然了。她静静看了一会，便无趣地走了出来。行了几步远，一道颀长的身影清朗地落入目中，她不由怔住。
　　“回客栈等她们就行了，你何必亲自跑来这里？”男子温润的话音飘入她的耳中。
　　“不用你管，你自己回去就是了。我难得早归，怎么也要来给姐妹们捧个场才是。”一名女子走在男子前面，说话的语气不是很好，脸上却洋着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从她身边走过，转瞬消失在了人流中。她静立了片刻，双手不觉攥得死紧。
　　“你们做得很好。”人潮中，她的轻声呢喃如同一滴水落入了大海，瞬间湮灭。
　　“明小姐，外头有位姑娘找你。”清辰正出神的时候，客栈的伙计过来传话。
　　姑娘？此刻，在偌大的京城之中想到要来见她的，大约也只有那个如长姐般慈蔼的女子了。想到这，神色中不由显露出温情。她理了理衣裙，便一径跑了出去。
　　钦毓客栈的厅堂里，一袭月白色襦裙透着淡淡的光辉，素净而清丽的面容引来了来往客人的驻足流连。
　　“她不是莲仙子吗？听说如今她已是二皇子的座上宾了，怎么会来这里？”
　　“要说容貌，这些秀女虽千娇百媚，却没有一个及得上她的。”
　　来往的人中有人窃窃私语。
　　难得的欢悦瞬间熄灭，清辰停住脚步，遥遥地注视了一会，缓步向她走去。
　　傅青璇忽有所觉，侧过身，恰对上那漠然双眸，她怔了一瞬，旋即微笑着拉起清辰的手，“你果然已经到了。你一直没去玉宇琼楼，我还以为消息有误呢！”
　　清辰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淡淡道：“你怎知我没有去？”
　　“姐妹们每日都在那里登台，她们都说没有见到你。难道你过去的时候没有知会她们？”
　　“是啊。为什么要知会呢？我和她们又有多熟呢？再说，如果不是那样，我又怎会有机会亲眼目睹你们在京城里上演的大戏呢？”清辰的嘴角掠过一丝讽笑。
　　傅青璇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进去说话吧。”清辰不待她回应，便兀自往回走。傅青璇连忙紧了紧脚步，跟上她。
　　此刻，恰好清风不在，因此屋里便只有她们两人。
　　“清慈姐姐为什么没来？”清辰执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
　　“她原本是要与我一起来的，后来却临时被清素姐姐招了回去。估计她晚些时候会过来的。”傅青璇道。
　　“晚些时候？又是什么时候呢？明日便是进宫的日子了，还会有机会吗？清辰淡淡一笑，却带出一丝苦涩。
　　“你要相信她会来，毕竟她是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看待的。再说，等将来出来了，总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是啊，等出来了……可是，你确定能够出来吗？人们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清辰轻声叹道。
　　傅青璇亦知进宫之后危机重重，宫斗之事向来频出不奇，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便闷闷地啜起茶来。
　　清辰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冷不丁道：“清璇，你不怕茶里有毒吗？”
　　傅青璇一口茶未及咽下，便被呛住了，接着脊背便一阵生凉。
　　“你不知道我恨你吗？难道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清辰补充道。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我的气？”傅青璇接着将茶喝完。
　　清辰淡淡笑了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可以证明你对我毫无猜疑？你知道我不会下毒，你知道的，你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你可以欲擒故纵，让他对你恋恋不舍，你可以不动声色地从身后给姐妹一刀。你一向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完美，不是吗？”
　　“你竟然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我该怎样认为？为什么进宫的是我而不是你？你不是一直比我更优秀吗？难道你进宫不会比我更合适吗？他又为什么不来见我？清慈姐姐可以身不由己，可他是少主，难道连这个权利也没有？”
　　傅青璇哑然无语。
　　“我从不会轻易地将一个人恨到骨子里，就连对清风也没有。可是，对你……你知道的。”她突然诡魅地笑了起来。
　　傅青璇只觉彻骨冰凉，心一下沉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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