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悯人
“内奸?”清粼掩口惊呼。
越开攥紧拳头,眼睛中冷光迸射,恨道:“可惜至今不知此人是谁。若我得知,定将其碎尸万段。”
“公主,你要留心些。”
清粼的心底如压上沉甸甸的大石。这个内奸,才是逼死哥哥的罪魁祸首。
三日后,上野城被曙攻陷。上野城的守将军勇,全部为国捐躯,无一幸免。上野城的数十万百姓,遭杀戮过半,余下的,有一部分沦为降民,另一部分则逃往王都。
从上野以及东西两面逃入云荆城的难民越来越多。军民纷乱,人人自危,王都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清粼公主,请救救我们!”“清粼公主,救救我们吧!”奂华宫外,难民密布,他们带着伤亡的父亲、儿子、亲人,悲恸哀哭,声绵不绝。
哀求声越过重重宫闱,传入清粼公主的耳侧,她眼中含泪,却心有余,力不足。勉强支撑,数回辛劳,再加上心情悲郁,箭伤一直未得到好的调养,伤口几次愈合又迸裂,伤势未见好转,倒似越来越严重了。
朝中,折戟断刃、英魂缥缈的臣子亦为数不少。储君新登王位,王都却一片愁云惨雾。不足九岁的新国君珠琅,根本无力收拾局面。
这一刻,清粼公主正于和安殿,伴着新国君珠琅,与群臣议事。
一封曙派使臣送来的纳降书,静卧在新君珠琅王座前的金案上。
群臣束手,焦虑不安。
“请公主带着王上往南面逃走吧,找到一处安全之地安身,再作打算。”有大臣谏言。
清粼摇头:“逃不是办法,我们走了,抛下云荆城的赫国子民怎么办。再说,我们还逃得了吗?曙肯定早已派人秘密监视住奂华宫。我死不足惜,但是珠琅,万不可有闪失。”
“不如……我们归降吧……或可保住云荆城内黎民性命。”有大臣提议,此话刚一出口,自己已先露惭色。
“不能归降。大丈夫宁可死,不可降。”说话的是一直随禁出征的昭将军。他正当壮年,身材彪悍,闻言面皮涨得通红,额头一道旧刀疤,隐隐地似要迸裂喷出血来。
金殿内一片唏嘘声。言降,愧对先王先祖。可眼下,降,或者死,没有其它的选择。精兵尚且难挡黎军铁骑,难道拿余下的老幼妇孺去做赌注?
“珠琅,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殿上珠帘后,清粼身子稍稍前倾,轻声问年幼的新国君。
“我听姑姑的,姑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珠琅小声道。他由姑姑一手带大,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就是姑姑了。
清粼显然不满意珠琅的回答。
“你是赫国的国君,当独立果断才行,怎么能什么事都听姑姑的呢?”话刚出口,清粼又觉得自己言语太重了。目前的局势,连大人都无法主持,更何况珠琅这一个不满九岁的小孩子呢。清粼心头一阵悲凉。
“公主,您就代为拿个主意吧!”金阶下,朝臣齐齐跪下了。
清粼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
金殿中,一时静得骇人。
过了好一会儿,清粼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了,却是问向新君:“珠琅,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臣子臣民们,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死去吗?”
珠琅摇摇头:“不愿意。”
“要想保住他们的性命,除非我们归降黎国,支持曙成为天下之主。”清粼的语声已带上颤音,情难自禁:“你的父亲,曾经以为这个荣耀非他莫属……”
珠琅握紧小拳头,目光晶亮,脸上笼罩着一层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凝重:“姑姑,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励精图志,强大赫国。”
“可是眼下的局势,已经等不到你长大啦!”清粼爱怜地叹言。
左宰离汀抬首,神色凝重:“公主,我们归降吧!”
昭“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极:“你这通敌卖国的懦夫。”若不是在金殿上,只怕他会狠揍离汀一顿。
眼见一场争执在即,清粼忙请跪着的众臣平身。
离汀年近不惑,为儒雅风流之士,他身居左宰之位,向来颇有见地,甚得昔日赫王禁的信任和倚重。如今禁已薨逝,幼主即位,清粼公主政事生疏,对他格外敬重和依赖。只见他阔袖一拂,风姿卓然,语调不急不徐:“昭将军,云荆城内,如今有多少百姓?伤病者多少?流离失所食难果腹者多少?宫中虽日日遣人送济衣食,但寒冬已至,难民们衣食无着,连安身之处都没有,境况会越来越糟糕,纵然国库充盈,王上慈怀爱民,又能接济到几时?”
“这……”昭面上一难。
“黎努联军十余万人,汹汹而来,已然压境,他们已侵入云荆城外围,对云荆城形成半包拢之势。城中兵力不足万人,又无外援,能抵御强敌吗?敌军一旦攻入,势如破竹,黎民百姓必遭荼毒。昭将军愿与敌军血战到底,以死殉国,但于国于民,有何益处?不过是莽夫之勇。”
昭一时说不出话来。
“姑姑,我们归降吧!”珠琅突然说。字字清脆,砸得和安殿内“嗡嗡”作响。
清粼一愕:“你说什么?”
“不管我们沦为黎国的诸候国还是从属国,只要赫国还在,我们将来就还有希望,完成父亲的遗愿。”珠琅虽然稚声稚气,可他的话,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清粼疑惑地轻轻敛眉:“珠琅,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珠琅扬起小脸。
清粼定定地看着珠琅,不知该欣喜还是该悲悯。复国夺天下,谈何容易啊。
她起身,举步维艰,行至珠琅的面前,莹白的手指,轻抚过珠琅金冠下漆黑的鬓发,缓慢而郑重地说:“珠琅,记住姑姑一句话,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说。说了,会遭来杀身之祸。记住了吗?”珠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清粼公主转而面向殿中众臣,语音哽咽:“谁来写降书?”
金阶下,无人应答。群臣垂首,以袖掩面,但闻一片泣啼之声。
昭神色激愤难抑:“公主,先王从不以弱示人、以降教人,卑职十三岁便入军中,深感其义。先王不受兵败之辱,甘愿自绝于火。虽公主愿降,然我等军士,宁可头断血流,绝不降敌。”眦目转身,悲吭而去。
“昭将军……”清粼大呼。
金殿里一霎那静可听针,所有朝臣的头,都抬起来,望向清粼。那目光,那眼神,或恨或悲或忧,色色皆苦。
那道道目光,山一般压来,清粼不堪其重,险些倾倒。她一咬牙:“降书……由我来写吧。”
“公主,”老迈的右宰抬头,涕泗横流:“还是让老臣来写吧。”
“我写。”轻轻的两个字,落地如有千钧重。
笔墨纸砚很快准备妥当。提起笔来,清粼的手在抖。这一笔落下去,她可就成为赫国的千古罪人了啊。败降,曾是骁勇善战的赫国人从未想过的字眼。可是……她想起已是满目疮夷的大好河山,哀哀切切的天下百姓,战火该息了。这降国的骂名,就让她背了吧。她颤抖运笔,字句久斟。殿下群臣低泣,珠琅懵懂地望着她。
*
冬天了,那个阴冷的日子,漫空飘舞着细细朵朵的小雪花。清粼素鬓狐袭,手捧降书前往云荆城北。沿途,饥寒交迫、无处可去的哀哀黎民随处可见。他们忧愤、茫然、诅咒、哀求,苦窘不堪。触目之处,皆让清粼心如刀割。
她想起琦曾经讲过的话:“战火连绵不绝,想取一杯不沾尘嚣只有花香的纯净清水,只怕会越来越难啊。”那个让她心生怜伤的王子啊,她是想过要嫁他的,命运无情,竟已永别。
云荆城北门外,曙偕王后月牙、宠妃丽夕以及众将士早已等候在此。月牙和丽夕,在曙攻占上野城后,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为曙和众将士送来过冬的寒衣。
月牙正与曙说笑:“清粼公主今日是率众纳降而来,瞧瞧我们身后,人马整齐,严阵以待,犯得着吗?难得你还怕他们现在有兵力诈降反攻?”
曙浅浅一笑:“王后以为,云荆城内当真只有一干老弱妇孺么?这里是王都,赫国几代努力,又经禁悉心经营,这座城池里面,暗流涌动,小觑不得。那清粼公主,也非寻常金枝玉叶。”刚言及清粼公主,两扇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小队人马已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未乘车马,徒步而行。清粼公主在一名侍女的扶持下,走在队伍的最前排。赫国的新君珠琅,走在她的左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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