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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弓之鸟
这时候,听到下人报信的吴管家等人才赶了过来,连忙派人将二人救起。
林之异已经没了声息,他只听得到林之愿对闻讯赶来的林夫人哭诉。
“母亲,是他将我推进水里的,他要害我!”
林夫人心疼得不得了,搂着她的心肝宝贝,带着哭腔狠狠道:
“来人啊,把他给我重重打上二十个板子,关进柴房里去!”
身上的痛已经麻木了,他发着高烧,盼着父亲来看看他,他也是父亲的儿子,虽然父亲平日里不喜欢他,但他快要死了,父亲总要来见见他最后一面吧?
但林老爷一直没有来,听人说,他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大少爷,喂他喝药,替他擦汗,还许诺要严惩罪魁祸首。
林之愿受尽万千宠爱,身边众人环绕,而他生死一线,却无人问津。
为什么……
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心上却已经缠满了苦和恨。
“二少爷,是老吴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娘亲,你好歹吃一点,养好伤,就走吧,走得远远的,这个家,它容不下你啊!”
少年躺在干草堆上,两眼瞪着缀满蛛网的屋顶,干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我娘就是死在这的,我也死在这好了。”
“二少爷!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对得起虞夫人吗?她在九泉之下可怎么瞑目啊!”
少年眨了眨眼睛,良久,清瘦的脸庞终于有了些动容,空洞的眼眶里落下两行眼泪来,像是活了过来,又像是彻底心死:
“对,我要活下来……我要报仇。”
“阿异?你在想什么?”林之愿见他陷入沉思,神色也不对劲,不由有些担心。
林之异回过神来看着他,没错,这个人就是林之愿,身份,相貌,肩上的伤痕,不是他还能是谁?
“哥哥,要不要同我一起泛舟游湖?”林之异走过来。
如果是在湖心落水,生还的机会应该会很小吧?
“啊?天气这么冷,还是算了吧……”林之愿为难地看了眼湖面,有些怕。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怎么,现在不了?”
这话戳到了林之愿的痛处,他只得勉强答应。
一叶扁舟轻飘飘地划到了湖心,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白痕。
林之愿坐在船篷里不敢出来,他看见水就晕得慌,上辈子他就是溺水而亡的,那种可怕的感觉,他终生难忘。
林之异放下桨,站在船头叫他,“待在里面做什么,出来看看风景吧。”
一个传言如灵光突至,闪现在林之愿脑子里,据说,林府二少爷出走,是因为将大少爷推入水中差点淹死……
他们兄弟不睦,据林之异所说,是做哥哥的老是欺负弟弟,那么引来反抗,不是没有可能,但如今,他自问对林之异还算尽心尽力,他应该不会吧……
“过来吧。”林之异再次叫他。
林之愿看着他,青年负手而立,他就像是一把剑,锋利,高傲,果敢,但有时候也会将锋芒收回剑鞘,沉敛自如。
林之异,我愿意相信你。
站在船头,风景确实更美,好像身处画卷之中。但林之愿不敢低头,脚下的湖水深绿,泛起微微波浪,让他头晕,心底慢慢升起无力感。
“哥哥,你还记得吗,七年前,我们也曾在这湖上游玩。”林之异对上他的眼神,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林之愿闪躲了一下,别开眼,“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是吗。”
这时,湖面上卷起一股邪风,几个浪头打过来,船身剧烈地晃动起来,林之愿本就心神不稳,他脚下一乱,身子一斜,竟从船上摔了下去。
林之异本能地伸手去抓他,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哗啦!”一阵水花溅了起来,林之愿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儿,慌乱中总算是抓住了船舷。
好冷!
深秋的水冒着寒气,能将人的血液全部冻结。他全身都湿透了,水从发间不断滑落,模糊了视线。
他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脸,勉强看清了船上的林之异。
林之异背着手立在船头,黑色的衣摆在风中翩然翻涌,他长身玉立,站得笔直,连丝毫的俯身都不曾有,狭长的眸子向下凝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濒死的蝼蚁。
原来,还是不行啊。
林之异这块冰,他终究是没有捂热。
恐惧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身体忽然间就沉得不像话,胳膊也不听使唤,不行了,没有力气了……
但是够了,他早就死了不是吗?这段偷来的时间,他过得很好,富甲一方的大少爷啊,早该够本了……
手指渐渐从船舷滑落,他努力睁着眼,最后看了一眼林之异,他皱着眉头,也静静凝望着他。
心里传来隐隐的钝痛,只是这个人,他为什么……还是有些放不下……
这个梦好长,怎么还没有醒。
林远的身体还是浸在寒冷的水中,好冷啊……
“哥哥,拉我一把……”
他听到小孩的声音在呼救,哪里,在哪里?是谁!
“哥哥,拉我一把……求你了……”
他意识到这呼救声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
努力睁开眼睛,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年人站在岸上,戏谑地看着他,然后抬脚,狠狠踩在自己的手指上。
好痛!
手指攀着粗糙的石阶,被鞋底来回碾压,钻心的疼。
这是谁,为什么这么对他!
他仔细看去,这、这不是他自己吗?是少年时的林之愿!
“哥哥,救救我,哥哥……”自己口中又发出孩童破碎的求救声,高高在上的林之愿抬起脚——
脑子里一黑,视角瞬间又换了,他居高临下,看着脚下的小孩,小孩在水里挣扎着,两只眼睛绝望地看着他,这是、这是小时候的林之异!
他抬起脚,一脚踩向林之异头顶,同时,另一只脚被什么东西死死拽着,一起跌向漆黑的深渊——
“呃啊!”
林远睁大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好热,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怎么回事,他还没死吗,这里又是哪里,他是谁,是林远,还是林之愿?
房间里很黑,这么黑的夜,可能只有古时候才有了。
他动了动身体,浑身乏力,但嗓子干得快要粘在一起了,他费力地爬起来,隐约看到房间里有个桌子,那里应该有水吧?
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没站稳,一下跌在地上。
“吱呀——”
“醒了?”是林之异清冷的声音。
“……”
林之异手上拿着烛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房间里一下亮了起来。
“来。”林之异弯下腰,向他伸出手。
“不用了,我自己——哎!”林之愿话没说完,就被对方腾空抱起,“你现在很虚弱,别逞强。”
林之异年轻健壮,手臂肌肉结实,抱着他毫不费力,三两步就走到床边,把他放在床上坐下,还在他背后塞了一个垫子。
“多谢。”林之愿猛然受到这样的照顾,很不习惯。
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梦,简直真实得不像话,是不是这个身体潜意识中残存的记忆?难道林之愿当年,真是这么对待林之异的?所以当他落水的时候,林之异才是那副态度……
他看着林之异倒了杯水过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贯的冰冷,他虽年轻,气质却像是淬炼了千年的寒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现在还没有杀了他,简直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回想之前的种种,他暗自摇了摇头,如果他是林之异,也不会轻易原谅这个想置他于死地的哥哥,也许还会想办法报复回去。
他心头一颤,所以他现在的处境,不,是一直以来的处境,岂不是很艰难?
他以为的至亲重逢、兄友弟恭,其实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来,喝水吧。”
“……谢谢。”林之愿迟疑地接了过来,然而他为什么还活着,而且林之异的态度,为什么如此不合情理?
林之异坐在床沿,发现林之愿几不可察地向后躲了躲。他端着水杯心不在焉地啜饮着,眼睛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下,睫毛簌簌颤动,如惊弓之鸟。
这次为什么要救他?因果有缘,从哪里凝结的仇恨,就在哪里消散,让他就那么沉入湖底不好吗?
不。
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林之愿,应该在水里惊慌失措地向他求救,然后愤怒地斥骂、痛苦地挣扎,或者向他忏悔、痛哭求饶,最后在恐惧中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得仿佛得偿所愿一般,这样的死法,反倒便宜了他。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向我求救?”
他看到林之愿受惊般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睫,僵硬地笑了笑:
“我当时都冻僵了,哪里有力气求救啊,”林之愿攥紧了杯子,“是你救了我吗?真是麻烦你了,你的伤还没好……”
林之异渐渐心头火起,林之愿,你是不是故意要跟我作对?!
为什么不质问,不吵闹,不与我恶言相向,针锋相对?我都对你恩将仇报见死不救了,你就这副态度?
原来你就是这么笼络人心的?
手段还真是了得!
“你怎么了?”林之愿看他脸色变得更臭了,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我姿态都放这么低了,你还不满意?
林之异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睛到现在都那么干净透彻,不染尘埃。
凭什么,那些事凭什么只有我记得,只有我在忍受痛苦和仇恨的折磨,在噩梦中惊醒,在反复纠结,而你却心安理得地忘记了一切,活得干干净净轻松潇洒?
你本是罪魁,凭什么让你独善其身!
“你好好休养,待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去。”林之异站起来。
好啊,既然你忘记了一切,那么就让我来为你,重新染上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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