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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扶桑番外
梦扶桑番外-此来风雨后(七)
正是秋日明朗的天气,一朵闲云已绕着少阳山兜了数个圈,引得过往的鸟雀都好奇地歪头打量。
“真是奇了,我明明记得就在此处!”明眸皓齿的女子凝神朝下观望,她眉间深锁,红唇轻抿,不知有什么事不得解。
“小白,你还要在这里转多久?”身旁朗月清风的男子撑起半身倚靠过来,“屋子我已收了,若舍不得再住些日子也无妨。”
还在九重天时,凤九便早早与东华约定,这次外出要由她做主。
东华欣然应允。他早已说过,只要二人在一处,去哪里都可以。他也想看看小白如此在意,到底是做何安排。
后来两日,东华便察觉凤九在太晨宫中兜了无数个圈,口中念念有词带这个不带那个,差不多把一向用惯的物事统统揣进了随身物品里。
彼时他还戏言,不若将太晨宫也带着吧。她竟当真思量后才伤脑筋道,好是好,就是过于显眼了。
东华因笑道:“夫人还说我到哪里都不忘床榻?这回竟连屋子都要带着?”
凤九脸不红心不跳:“以前年少无知,如今才晓得夫君高妙,自有道理!”
东华抓着她假意翻找,凤九不解,他才装模作样说道:“且让我瞧瞧可是有人冒充我家小白,怎么突然夸人夸得这么大方!”
凤九被他揉搓得发痒,还强忍着一本正经道:“夫君说哪里话来,怎将我一片好心当作虚情假意?”
待他们入了凡世要停留歇脚,凤九才神神秘秘变出一件物事来献宝,却是与他们青丘的住所相差无几的小竹楼。
东华不由失笑:“还真把家带来了?”他又摇头叹息道,“可惜啊!”
“怎么呢?”凤九不明白。
东华点着她的鼻子道:“在这寒冷的北地偏要起个格格不入的竹楼,是怕人不怀疑我们的来历么?”
凤九一拍额头也笑了:“哎呀,我竟忘了这个!”虽有些遗憾,她还是抬手改换了竹楼的样貌,将之变作寻常的屋子。
东华略走了几步,内里陈设一并照旧,可知她心意,不由揽住身边人温存:“小白费心了!”
她声音娇柔:“那夫君可欢喜?”
他一语双关:“吾心悦久矣!”
自出九重天,凤九更是天马行空,一时想要去这儿,一时又要去那儿。其实无论在哪里落脚、做什么营生,东华都会听她的,可她偏觉一味顺从无甚趣味,要与他打赌作耍。
譬如这次在朱家镇,她便要玩个神秘女子独立支撑家业的脚本,不许他出现在人前,否则就是认输,下一回还得听她安排。东华知她不过有意为之,乐得听任闹腾,夫人要怎样便怎样,他都随心,还十分配合地甘当“贤内助”。
当然,在凤九看来,所谓的“贤内助”有时也许更该说是“讨债的”,因他总有各种办法暗戳戳找补,还美其名曰“夫妻情趣”。
二人出手打抱不平露了行迹,朱家镇的糖铺子自然是要放下了。店中的小伙计原是东华点化的一株刺柏,并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虽短暂相伴,于他也是一番造化。二人离去,小伙计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归隐山林,待修炼有成自有作为不提。
此后二人走走停停,经过此处时凤九说要盘桓两日,东华也依她。只是这两日凤九并不像之前一般悠闲,进进出出不知忙碌什么,便是当下离开也一步三回头。
东华见凤九始终不得开怀,遂开解道:“小白,我们原就是出来走走,没什么紧要的,有事也不急在一时。”他约莫猜到是与己有关,但凤九不说破也无法知道究竟。
凤九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咬咬唇道:“不管了,我们先往前头去!”
说是这么说,到底未曾走远,谁让做主的人别有牵挂呢!
距离少阳山百里开外,有一处城郭名曰晋阳。
晋阳是延陵国的都城,每日城门开启,熙来攘往都是五湖四海的来客。而近来城内的人潮更见汹涌,南来北往的不仅有客商,还有各方学子。
正逢大比之年,秋闱在即,城中住满了踌躇满志的书生秀才,无论老少都卯足劲预备拼个前程。也有自知不逮、家中又不愁吃喝的二世祖,趁着放风时机在繁华之地赏玩流连、挥霍金银。不管怎样,晋阳百姓倒是多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连城中氛围都随之多了几分忙碌热烈。
离贡院不远的府东街上有家不起眼的书肆,笔墨纸砚中规中矩,经史子集也算不得完整,但坊间传言他家有两样特别:其一是话本子品目繁多;其二是高人所出的科考秘籍每有命中。也因此,不起眼的书肆自有其江湖地位,在闹市街坊仍有一席之地。
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人所不知的是,书肆的掌柜前不久因家中急务需要筹措资财返乡,此时店铺已然易了主。
慕名而来的书生从街头找到街尾才发现目标,待到从书肆中出来,十个却有八个面上挂着红晕,多少有些神不守舍。
书肆门外摆着张破桌,坑坑洼洼的长桌边压着两张卷了边皱巴巴的纸,一张写着“铁口”,一张写着“神算”;桌旁竖着块掉了色的幌子,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赛神仙”。
一看便知,这是个算命的摊。
摊主头梳混元髻,身着青道袍,长眉深目,面白如玉,鬑鬑有须,仙风道骨。衣着虽不光鲜,但因气度卓然,总有黄钟毁弃、明珠蒙尘之感。
只是这位道长不知料知了什么天机,看着心情颇不爽利,即便是半阖着眼,眉间依然不展。
此时门内响起寒暄:“您要的东西或要等些时候,不如客官改日再来瞧瞧?”
“不忙不忙,改日,改日再来也是一样!”一个声音热情地回应,过于顿挫的语调显得说话人十分刻意,且带着些讨好。
“客官?您慢走!”寒暄之声甚有礼貌地提醒。
“啊,好好好。”那声音有些心不在焉,拖拖拉拉才答。
稍后,一名布衣书生跨出店门,一边侧身走一边探头回望,仿佛书肆中有什么勾去了他的三魂六魄。
走过算命摊前,道长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丝毫没有为他那破落摊子招揽生意的想法。
倒是那书生抬头见到偌大招牌上的大字,“咦”了一声,抬步上前看了看,忽而想到什么低声询问:“哎,你这老道,问个事!”他指指身后的书肆,“这里的掌柜是何时换的?可知是哪里人士?”
道长连眼皮都没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闭目不答。
见没人搭理,那书生抻抻桌边的两张纸:“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他眼珠一转,自以为找到了缘由,掏出枚大子儿扔桌上:“要钱是吧?这下总行了,快说快说!”
道长不为所动,良久才缓缓道:“所算何事?”
“还得先算命才肯说啊?老道还挺有原则!对了,你且给我算算这次秋闱可能高中?”书生没想到这算命摊规矩还挺多,他一心打探情况,便随口一问。
哪知道长没有丝毫犹豫,答得十分爽快:“中不了!”
大凡算命相面之流总讲究捏个江湖诀,边察言观色边反复试探,说的都是车轱辘话,即便推知走向也是模棱两可、云里雾里,哪有人算命好似拍板断案这么直截了当的!
事关前程到底也是大事,书生虽只随口一问,却被短短一句话堵得心塞,不服气道:“你这老道满嘴胡沁,怎知我就不能高中?”
道长淡淡回道:“你且试试我这张嘴,若说得不对,任凭你处置。”口气之坚决,态度之冷硬,仿佛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铜豌豆。
书生一噎,一时倒反驳不得,只得强撑气势:“好好好,记住你今日的话,回头我定来找你!”他还没忘了正题,“你还没说书肆掌柜到底是……”
“贫道这里只算命,不卖消息!”
“啊?那你收了我的钱做什么?”
“不是客人你要算能否高中的?”
“我那是……”
“贫道已然告知你结果,中不了!”
这等触霉头的话偏还被道长一派正气地一再强调,书生气得跳脚:“我……三个字就要一枚大子儿?你抢钱啊!”
“这也是客人自己要给的!”道长给了他一个“你怎能如此胡搅蛮缠”的表情。
书生忍气吞声不过为了打探书肆掌柜的来龙去脉,哪知简简单单一件事,却遇到个古里古怪、尖酸刻薄的道士,给自己添堵不说,还吃了一肚子闷亏。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掌朝桌上一按,就想跟这不识好歹的臭道士理论理论。
然而猝不及防的,看似文弱的道士忽然抖抖袍子站起身来,用平静无波的语调问:“还有何事?”
书生这才发现坐着时不显,这道士的身量俨然比自己高了一头,连说话都要仰望,身材虽不魁梧,但通身飒爽,气质内蕴,一眼看去就知并非常人,哪里还有底气发飙?
见道士漠然望过来,书生猛吸口气挺起胸膛,妄图营造实力对等的假象,可不过须臾就在悬殊的气势中败下阵来,脚下连连退开几步。
直到隔开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他才虚张声势地嚷道:“你这臭道士耍奸使诈讹人钱财,你等着,你给我等着!”远远瞧见那道士脚下一动像要追过来,立时转身跑没了影。
“道长好修为,跟个毛头小子怄气!”
书肆门边撑开一闪窗,探出半边脸来。这张脸光滑莹润,唇若点朱,虽梳了男子的发髻,一双流盼美目委实过于明澈妩媚。
方才还冷冰冰无甚表情的道长好似陡然活泛了起来,一样飘逸俊秀,一样眉眼微垂,道骨仙风中竟带了些忸怩怨怼:“做什么要对些不相干的人笑!”
窗边探出的俏脸秀眉一抬:“我那是招呼客人,什么叫对不相干的人笑!”
道长犹自辩解:“做生意就是了,瞧瞧那些人一个个没了魂的模样,还要乱打听消息,小白你就不该对他们客气!”
凤九狡黠看他:“哎呀呀,道长又不是卖的醋,哪里来那么浓的酸味!再说,我都已经按你说的作男子打扮了,还要怎样?”她指指自己清汤寡水除了一根木簪别无装饰的发髻,还有相较女装过于朴实无华的布衣。
东华深觉凤九对自己的容貌属实缺少正确的认知,上前一步建议:“不如我来替你坐着,小白进去歇息可好?”
凤九警惕地撤回趴在窗口的身子:“哎,打住,这次可是我做主,甭想用些九曲十八弯的招儿让我改主意!”
东华一计不成,扯扯“赛神仙”的招牌道:“那你就让我当这劳什子的算命老道?”
“非也非也,夫君可别忘了,要不是夫人我慈悲,你还只能待在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凤九颇为潇洒地摇摇手,又想到什么伸头探问,“莫非夫君是因为这个,才故意说那些秀才都中不了的?”
东华侧目:“我哪有那么小气!不过是那些人轻易就被美色迷了眼,可见定力不过如是,既做不来学问,也不是做官的料,不如趁早死心!”
凤九一想还真是,拍手笑道:“那还是我的招牌起得好,你想啊,得了夫君的‘铁口’,还有哪位敢入了文曲的法眼?”
东华还想挣扎:“书肆外摆个算命摊不觉得怪异吗?”
“怎会!到书肆来的书生是谋前程,算命也是谋前程,两厢一搭配刚刚好。”凤九舌灿莲花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么一想,夫君这般不留情面也是种风格,说不准来日晋阳城中便会流传出有一位脾气古怪、不畏权贵的铁口神断,岂不更妙?”
“脾气古怪?我在小白眼中便是这样?”东华怀疑地伸手要拧那张利嘴。
“那是别人说的,不是我!”撑开的小窗被倏地关上,挡住了他的手,稍歇又犹犹豫豫地罅开一条缝,“要我说,夫君这道长定是天下最俊美的道长了,便是这几绺胡须都长得特别有仙气!”
东华要被她气笑了,这么多年来其他变没变且不论,小狐狸的嘴皮子倒是越发长进了。明明是她给安排的行当和行头,这会儿明里暗里调笑他,看来近日果然夫纲有些不振。他从容地理了理衣衫,捋了捋长须,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里头传来凤九略有两分急迫的推拒:“光天化日的,道长你这方外之人是要做什么!”
这一日书肆打烊得甚早,好几人上门都吃了闭门羹。
彼时凤九正揪着那几绺“仙气”的长须口不择言:“东华,你这胡子看起来真有些像我爹……”换来的是老神仙不发一言的变本加厉。
实则凤九心中盘算的是,就这还挡不住那些面红耳赤跑来偷看的小媳妇大娘子,她在门里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哼哼,真是招人!赶明儿还得给他多贴些胡子去!要不把脸也抹黑点?唉,还是藏屋里妥当,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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