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负

　　他的眼里升起淡薄的水雾，可怜兮兮，将自己缩成一团，不赞同也不反对，直到她亲亲他敏感的耳垂才又抬头看她小声撒娇：“肚肚好痛，陪我。”

　　舒翼顺了几下他的胸口，又凑上去亲吻他的脸颊：“乖，刚吐了不漱口难受，我再买点热粥你含两口，乖乖等我。”

　　“唔，翼儿坏，想要你陪着。”

　　手指刮过他挺立的鼻子，又揉过他的板寸，还是留下一个背影，男人总不能什么都由着他，孰轻孰重还是她自己最清楚。

　　他的使命是治病救人，可又有谁记得他自己也是病人，本该静养不能劳累，却一次又一次地透支自己。

　　舒翼走后他又趴在靠背上吐了几次，嘴里发涩发苦，无力地仰头靠着，用肘部顶着胃，喉头来回滚动着。

　　她去了好久，还找地方用矿泉水瓶子灌了热水，热水将矿泉水瓶烫得变了型可她的心意却暖了他的魂。

　　“炎主任，起来漱口了，这个你抱着，能好点是一点。”

　　他乖顺地听她指挥，其实热水的作用不大，但温温热热的触感宛如她赤诚的心，她愿意已然很是感动，怎么敢再挑剔。

　　她点了养生粥，想喂他吃两口却见他偏过头去：“吃不下，闻着恶心，有些冷。”

　　她拥紧他，替他拢住衣衫，为他传递着温暖，心里涌起酸酸涩涩，突然又尝试性地拦腰抱他，她力气不足最终只能将他瘦了不少的身子挪到腿上。

　　小幅度的颠簸让他干呕了好几下，但没有拒绝坐在她的腿上，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喘息：“唔，还是难受，可能要挂水。”

　　“傻子，不早说，你看你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折腾着回去挂水身体吃得消吗？”

　　“挂水好得快点。”

　　进入医院大门前他一直像是无骨那样靠在她肩上，可进去了又只是让她扶着手臂，额角的细汗顺着额角往下流，垂在另一侧的手青筋暴起。

　　舒翼看着他硬撑心里难受，忍不住收紧手指，掐得他生疼，委屈至极地控诉着：“翼儿，你坏，掐我做啥？”

　　“你还好意思问！等你挂上水我跟你一件件掰扯清楚了，别以为你身体不舒服我就由着你。”

　　他一脸迷惑不解，挂上水之后看她，小心翼翼地戳了几下她的手臂，一脸的讨好，究竟是哪里又惹她不高兴了呢？

　　舒翼手指点着他的腿，压着性子一件又一件地说起，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开场白是这样的：炎彬，我告诉你，我对于你擅自作主的行为非常不满意。

　　1.你怎么从来不说你给你前女友的亲戚看病，人家亲戚闹你你一个字不说是吧，我看你过昏头了。

　　2.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逞能，你想让我守活寡还是怎么的，你给我解释清楚。

　　3.哦，还有，你送礼是赏赐吗？我给你发信息你一个字不回，有没有点情商。

　　4.自己做胃镜是吧，那你有本事别说难受，能不能打电话说一声，你生病我会不来陪你吗，夫妻之间能不能有点信任。

　　5.我刚才在地上捡到一张纸，是你的名字，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基因检测报告是怎么回事，一件件给我解释。

　　隐瞒的事就像是纸包不住火，一下子败漏，他没有回答，只是红了眼圈看她，手抵在胃上，小声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我改，别丢下我好不好。”

　　她的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将他紧紧地抱住，手握成拳轻轻捶着他的背：“你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就是个大坏蛋，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炎彬，我告诉你，我真的后悔爱上你了，好后悔啊，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失败的事了，我怎么会爱上你呢，我不承认的。”

　　“好，你不爱我，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怎么想都行，都是我的错，我改。”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那一句我爱你，他心里被幸福填塞满，觉得来日方长，回抱着她，这一次她正视了一次自己的心，但是余生很长，是否还会再一次偏离轨道。

　　舒翼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捧着他的脸喃喃自语：“你说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呀，逞什么强呢，安安稳稳地养着身体不好吗，我养你啊。”

　　他笑着去擦妻子的眼泪，揉着她蓬松的发轻声慢语：“谁是傻子呀，糊涂了，我是你老公，怎么能让你养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你妆都哭花了呀，小花猫。”

　　心情好了顺带着身上也不再那么难受了，青白着脸颊的他肆意微笑着，放心地靠在她肩上安慰她：“放心，我命大，还死不了，余生多多关照。”

　　舒翼牵过他的手为他揉着穴位，用极低的声音问着：“你到底什么时候放假啊，医院缺你一个医生又不是不转了，别人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看你最近瘦了我心里才难受。”

　　他睡着了，累到来不及回答妻子的话，卸下一身的铠甲靠在她肩头，舒翼对着旁边的护士招手，比着口型。

　　“能不能帮忙找个小毯子？他怕冷。”

　　炎主任在医院里名声显赫，谁人不认识他，最年轻帅气的主任医师配上年轻漂亮的夫人，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舒翼喊的正是那个还在哺乳期的母亲，她拿来孩子的小毯子给舒翼时自言自语着：“这孩子这么辛苦，爸妈该多么心疼。”

　　他哪还有爸妈，至始至终拥有的只有她舒翼了，他用心去爱，去争取，为的是什么？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吧。

　　液体一点点滑进他的血管，让他的身上更冷了些，即便盖着小毯子还是打了一个哆嗦，微喘了几声躺在了她的翘起的二郎腿上，牵起她的手环过他的腰。

　　“冷，抱。”

　　舒翼心头被他这两个字重击了几下，安抚地拍着他的被：“乖，我在呢，抱着你的，好好睡一会儿吧。”

　　他放心地入睡，躺在妻子的膝头享受这段静谧的时光，她其实没说完呢，想说他擅自出院身体没养好就投入到工作，想说他分明答应好度假却又默默地取消了。

　　他需要休息，就算是她自己当年挤破头皮进入世界名模圈的时候也没像他这么累过，每天最多腿脚站得酸麻，睡一觉就恢复了。

　　炎主任累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哪怕发着高烧，哪怕前一天吐得一塌糊涂，只要上了手术，他不允许自己出错。

　　舒翼没见他因为身体原因出过一次错，没见他因为自己不舒服推掉耗时长又劳心伤神的手术，他总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靠在她的肩头说他可以。

　　她能感知到他的手臂累到发抖，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因为好几个小时忍着肠胃病带来的恶心面对皮肉、血管而加重。

　　舒翼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将他唤醒，可他却依旧当作充耳不闻：“看你病成这样还总是连轴转，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儿，我老公只能我虐待，别人又是你的谁？竟然还有人质疑你的资历，他怎么不自己上。”

　　听到最后他掀开了眼帘，抬起手指按在舒翼的唇上让她禁声，这心直口快的小丫头，这是医院，被有心人听去了又要掀起一阵波澜。

　　“翼儿，我的确经验还不足，至少再干个几十年我才敢说触碰到了医疗的大门，不用为我打抱不平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你看我是不是真的身体挺差的，也还不够努力，那么多姑娘和我一样连轴转都没事，就我一趟又一趟地又吐又不舒服。”

　　他的眼睛里光彩暗了许多，撑起身子将依旧青白的脸埋在她怀里，小声地啜泣起来，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化成了泪沾湿了舒翼的衣衫。

　　她不停地轻拍着他的背，哄着他让他平复心情，捧起他收住眼泪发红的眼圈吻上去，轻声细语地劝慰着：“不会的，你很棒，你都没有在台上出过错，不工作的时候病了就好好配合治疗，我会陪你。”

　　委屈至极的喃喃自语让舒翼肃然起敬：“不允许自己出错的，有了错误我可能就与手术台无缘了，现在才开始，累不坏的吧，我还年轻对吗？”

　　答案没得到，炎彬甚至没法等最后十几毫升的液体输完，就看到那个脸上伤口还没好全的小莫一边哭一边往外跑。

　　监护病房本该是比较安静的地方，除了监护仪器的嘀嗒声听不见异动，小莫带着伤不敢抬头，老余就陪她说了会儿话，又认真地教了她一遍注意事项。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相处模式，但是那个因为没有犯病装病的菜云芳女士在多日之后再次找起小莫的麻烦。

　　似乎只是因为捏柿子要挑软的捏，菜云芳在救兵没来之前颠倒是非，将小莫受伤的脸说成了是她作为医护人员动手打人所以她正当防卫才伤到的。

　　人类都是些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一圈又一圈的病人家属将小莫和老余包围在一起，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无孔不入。

　　小莫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兢兢业业地不敢多做多错，伤了脸不说还被不分青红皂白的人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她嘴笨，百口莫辩，只能当起了缩头乌龟。

　　老余冲破包围圈去追小莫，而这边还在输液的炎主任听说病人家属动了自己的手下，一把拔了针头，一脸愤愤不平。

　　“欺负我就算了，我手下的人也敢动，恩将仇报。”

　　他起身急了些，一下子摇晃了一下，却很快调整好状态，走路带风地往堵塞住重症监护病房的大门的地方走去。

　　接过跟着他的住院医生递过来的白大褂儿迅速穿上，走进了人群之中，他似乎因为个子高而拥有一定的优势，半低头地看着这些以墙头草两边倒似的大妈为主体的病人家属们。

　　眉头紧皱地默默将包围圈带离了重症监护室的大门，他们看热闹事小，要是在这儿没了气儿过失还是落在医生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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