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岁朝阳

　　二月初十，这日国子监休学，因此李慕阳随惠妃来到了慈秀宫，向皇后请安。
　　盛帝的皇后宋氏出生书香门第，祖父曾是太宗皇帝的三师之首，门生遍布天下，父亲也曾任户部尚书。只是宋氏一门子嗣单薄，这一代只有宋采盈一女。更不幸的是，宋父三年前赈灾途中遇到难民暴乱，竟然因此受伤身亡，当时正有孕的宋皇后也心急滑胎，一直郁郁寡欢。宋太师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此一蹶不振，没多久也西去了。
　　宋氏长相不似北盛的女子，倒更有几分南沐女子的韵味。她身材瘦弱，也喜爱穿些颜色素净的衣服，长发松松挽了起来，配了一根低调的银簪。
　　北盛后宫历代一向崇尚浮华之风，正是因着宋氏自身不爱艳丽之物，后宫嫔妃们不敢逾越皇后的吃穿用度，因而自盛帝登基以来，本朝的后宫支出竟然节俭不少。前朝言官们也因此对皇后评价颇高，唯有对宋氏迟迟无子这一点略有微辞。
　　宋氏虽是李慕阳嫡母，但因她本人低调，也不爱争宠，自三年前滑胎起更是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时常免了后宫嫔妃和皇子皇女们的请安求见，因此李慕阳与这个嫡母也不算熟识。
　　宋氏母家虽然不算豪门权贵，但借着祖父的余晖，加之这么多年不说盛宠不衰，但一直与盛帝相敬如宾，不曾有过什么争执别扭，在这宫里也算是镇得住场子的。
　　李慕阳印象里这位皇后总是安安静静坐在高位，听着后宫的莺莺燕燕七嘴八舌的讨论些家长里短，只有当话题走向刻薄极端，或是妃子们明里暗里分个高下将要吵起来时，宋氏才会开口打断，端起架子拿出中宫的威严，威慑妃嫔们不敢造次。
　　此时便是如此，新进宫的虞嫔年纪轻，如今在宫里也算是个正当宠的新人，难免有人看不惯她：“虞嫔妹妹如今倒是贵人多事，今日请安倒是叫这众多姐妹都等了你一刻钟。”
　　虞嫔性子活泼，快人快语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气，立刻反唇相讥：“陛下昨夜宿在我宫里，今日休沐起的迟了些，我便伺候着陛下用过早膳方才赶来。早上因怕皇后娘娘候着，我还特意叫人递了话给娘娘，幸而娘娘大度谅解，臣妾不甚惶恐。”
　　虞嫔此话一出，先是炫耀自己昨日受宠，又提了皇后娘娘大度谅解，倒是显得说话质疑之人小肚鸡肠。
　　先前开口之人被噎的半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本以为此事就此终了，没想到虞嫔年轻气盛，又乘胜追击开口道：“要我说，不论大家姐妹间位份高低，进宫先后，在这宫中都是为了服侍陛下，为陛下尽心尽责才是我等首要之事。”
　　虞嫔此话可就尖酸刻薄针锋相对了。
　　先前讽她的王婉仪因为长相平平，进宫多年一直不受陛下亲睐。因着父亲在前朝颇有权势才一路升到了婉仪，如今竟然比刚入宫不久的虞嫔还低一阶，此话一出，可算是给王婉仪扎心了。
　　李慕阳看着虞嫔嚣张跋扈的样子，有些看不过眼。他侧头看他母妃，却见惠妃嘴角挂着笑，正慢条斯理在喝茶，竟有几分津津有味看戏的样子。
　　“虞嫔此言倒是有些不妥了。”皇后在此时开了口，“位份高低，进宫先后，论的是伦理规矩，为陛下尽心，敬的是天子之尊，两者不可一概而论，皆为我等本份。“
　　虞嫔被皇后当众泼了冷水下不来台，只得讪讪道：“是。”

　　后宫女人每日想的就是如何争得头筹出类拔萃得陛下青睐，因而每日请安来来去去也就这些话题，听了几句李慕阳不免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就在此时，李慕阳却听到了皇后唤她母妃的名字。
　　“…………那孩子与慕阳同岁，来日便可入国子监与慕阳同窗了，惠妃想来了解这年岁的孩子吃穿用品，择些精巧的礼品让人送去定北侯府吧。”
　　定北侯！那不就是那日遇见的小公子周随的爹爹吗！
　　李慕阳连忙开口插话道：“什么孩子？”
　　惠妃皱了皱眉：“慕阳，不可对皇后娘娘无礼。”
　　“无妨。”皇后却只是笑了笑，看向了一直坐在惠妃身边的李慕阳，“说的是定北侯府的二公子周随，那孩子是陛下亲口点给你的伴读，今日正是六岁生辰，明日国子监开课，你便能见到他了。”

　　李慕阳听后暗自欣喜。
　　那日与父皇因周随一事大吵之后，惠妃曾细细问过李慕阳事情原委。听到李慕阳顶撞盛帝后也并未动怒，只是蹲下身摸了摸李慕阳的头，低声和他说了些话。
　　惠妃说：“阳儿，从前你尚且年幼，后宫有我护你，前朝有镇南王府替你撑腰，你任性调皮些也无妨。可你要记着，陛下不仅是你的父亲，更是当朝圣上，有些事，你在我面前做得，在镇南王府做得，但在陛下面前，是万万不可的。”
　　李慕阳似懂非懂。
　　惠妃笑了笑说：“你已六岁了，不再是啼哭小儿了，不会再向父皇母妃撒娇要糖了，对吗？”
　　…………

　　虽然惠妃的话李慕阳并没有全然理解，但他明白，母妃是告诉他，不可再似从前一般，总是任性而为，忤逆父皇的意思。
　　因此，虽然心中总是挂念那雪白圆润的小团子，但因与盛帝争执冲突在前，李慕阳也不敢再提起他。
　　没想到，明日他就会来国子监，以后便可日日相伴了！

　　另一边，定北侯府今日也非常热闹。
　　盛都曾有句话在民间广为流传——定北侯府出情种。
　　此话说的便是自北盛开国以来，历任定北侯，定北侯世子，甚至定北侯府的其他子嗣，都与夫人感情笃深，从来只有正妻一人，无侧无妾，更没有什么通房丫鬟。
　　据传曾经有一任定北侯直至四十岁和夫人仍无所出。陛下怜惜周家太祖开国时的功勋，不忍定北侯爵位沦落至无人继承，曾想过指一房侧室。没想到那位定北侯当众拒绝了，最后从兄弟的子嗣中过继了一人，立为世子，从此传为一段儿女情长的佳话。
　　这情种血脉无疑让盛都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家心动不已。
　　定北侯府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荣华富贵不说，定北侯家的男儿多半会入御林军，得了陛下青眼谋个一官半职从此权势滔天也说不定。再不济，寻常普通富贵人家也常有男子三妻四妾，宠妾灭妻，为争嫡庶闹得整个家宅后院不得安宁，而只要得了定北侯府的钟情，便定是正妻之位，所出均为嫡，不图多么吃香喝辣吧，起码能不闹心的过过安生日子。
　　因此一直以来，盛都众多人家，都以女儿嫁进定北侯府为荣。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男子常常在提亲时拐弯抹角与定北侯府扯上关系，比方说”定北侯是我夫人三叔的堂哥“，”我大娘的三舅是定北侯府的管家“或者”我家小翠和定北侯府的大黄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姑娘们自是不会听信这些鬼话，她们，及她们父母长辈全家的首要目标自然还是定北侯府的男人们。因此，如何与定北侯府扯上关系，成为了盛都的一大热门话题。
　　比如，据说本任定北侯老爷周冀仍为世子时，曾有一次去宁远寺踏青，不知消息怎么传了出去，无数夫人携家中的适龄姑娘们闻讯而来试图巧遇世子。谁也没想到的是，听说姑娘们蜂拥去了宁远寺，盛都内不少未婚男子竟也跟了过去，试图巧遇想试图巧遇世子的姑娘。宁远寺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世子被跟来的好友和侍从们围在了中间，动弹不得。姑娘们无法近身搭话，不约而同的另辟蹊径——一时间竟有好些帕子向世子飞去，只盼能给世子留下个与众不同的印象。世子险些被扑面而来的手帕压的无法呼吸，最后还是偶然听说人群拥堵的老盛帝派御林军把世子救了出来。
　　再比如，周冀的胞妹周宜未嫁时，最怕的便是出门逛街时，总有不认识的夫人小姐们热情万分的向她打招呼，“宜宜宜妹宜儿小宜阿宜”的叫着邀她同游，而她只能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最后倒是身边的侍女练就了一手记人脸的本领，每每周宜无法记起这些人的姓谁名谁因此露出职业假笑的时候，小侍女便会火速救场，提醒她来者何人，家中背景如何有几个女儿待字闺中。
　　当然后来这些小姐们都没能成功，世子周冀心悦的是自己妹妹自小到大的闺中好友，也就是如今的定北侯夫人，杜雨娟。

　　许是当年竞争周冀时的状况太过惨烈，又或是定北侯最终选择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杜氏，如今此代有女儿的人家们，显然打开了思路——原来定北侯府不爱天降爱青梅！于是他们再一次另辟蹊径，将战火提前多年，从巧遇转向青梅养成起来。
　　而显著的表现便是，今日定北侯二子周随的六岁生辰，定北侯府门庭若市。小寿星本人，及其兄长，也就是当代定北侯世子，已经坐在大堂，被迫营业一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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