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狮子看见了黄昏

作者:魔王抛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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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呼唤


      “早就听说,有脏东西混进来了。”

      西装男人带着一群研究员居高临下俯瞰着他,又转了转那奇诡的瞳孔环视一地东倒西歪的人们,侧身做了个手势。

      旋即陆惊雷听见他低低的笑声,这促狭嗓音如同枭鸟的咒诅:

      “终于给我抓到了。”

      警卫们骤然将他架起。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上,熄灭了抓到毒牙的喜悦。被人提起的陆惊雷双目短暂地失去焦距,不可置信: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我是军校的人?

      血渐渐凉下来。

      被警卫从混乱与喧哗遍及的食堂带离,穿越陌生的、有窗户的一条走廊的时候,窗外寒月正揣着她最恶毒的光。

      一言不发地任警卫带路,陆惊雷在这条不到20米的通道里,给自己策划好了最后的退路。

      他记住了警卫的右侧有配刀。

      最差的结局,同归于尽。

      最后一搏。

      彼时窗边树林的阴影瞑眩被惨白月光拖得冗长又诡秘,做了决定的陆惊雷偏头望窗外。忽然感觉,自己好久没见过太阳了。

      他没有遗憾、没有悔恨,也不会想所谓的如果重新来过,或是当年加入军校的初心。

      纵使他一生都在努力远离父亲的那一条道路,生前却还是弄巧成拙踏上了这条九折途,甚至因此不得不赴死。

      他居然并不悔。

      尽管只有最浅层的少许,他觉得自己或许能稍微理解父亲。

      为了根本不存在的义务去保护一个人、一件事,他这一生最后的新奇体验并不差劲。

      如果是因为眷恋于这样的感受,舍弃了亲人、害死了自己、抛下了整个世界……陆惊雷觉得倘若自己重活一世,也许会原谅他惊愚骇俗的父亲。

      也许。

      陆惊雷忽然怀念起狮吼乡的日光,春分之后为期一周的近极昼。

      那时的天空凌晨与黄昏无缝衔接,曾被他所厌倦的刺目晨光,耀眼到头晕目眩。他以前从未觉得被日光所沐浴如此美好。

      世上最为讽刺的,莫过于对人们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平时意识不到,只有它逝去才会格外珍惜。

      生存的意义并不重要,活着的意义才重要。

      眼前骤亮的光芒晃了眼睛,陆惊雷扬臂去遮。

      适应光线再看,是他进入的漆黑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天花板上吊着的白炽灯泡似乎被刻意调成成长时间凝视会令犯人眩目的强亮度。

      架着他的警卫们暴力的提携方法硌得他的胳膊生疼。

      他们试图将陆惊雷摁在长铁桌前坐下,不堪忍受的陆惊雷扬肩甩掉他们,自己坐上冰冷坚硬的椅子。眼中没有恐惧,也缺少惊慌。

      西装男人在桌前审视着他。

      男人把手中正甩着的手铐扔到一旁,双手撑着桌面语气里有些好奇:“你是什么种族的?黄金蟒?”

      我看起来很像蛇族吗?

      陆惊雷略感不爽,微微后仰面无表情。

      唯独琥珀色眼睛里有潜深一度的流光,在光下格外具有攻击性。他面无表情地用右手比了个具有侮辱意味的手势:“一口把你咬成两截的巴巴里狮。”

      陆惊雷感觉他身后的警卫们把冰冷的物件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男人身后的几个研究员也一阵喧哗,交头接耳此起彼伏。

      被挑衅的西装男人黄金瞳映着光影变幻,竟然丝毫没有流露出一丝恼怒。

      他甚至大度地笑了笑,对着陆惊雷身后站着的一排人“大惊小怪”地摆了摆手。

      后脑勺的枪口挪开了。

      西装男人转头跟一个研究员吩咐了什么。

      随后拉过一张沙发椅迈腿坐下,男人手上把玩着一支镀金钢笔,冲他一笑:“不想说没事,我可以让人检测。”

      搞什么,他有必要撒谎吗?

      察觉不对劲的陆惊雷隐约捕捉到了一线转机。

      他任由警卫配合一个拿着针筒的研究员,将他右手袖子捋了上去。细长的针扎破皮肤潜入血管,陆惊雷面不改色,用无所谓的神态注视着西装男人。

      他知道无数检测血统的方式,验血是其中最古老、最繁复而又最准确的一种。

      现在市面上有通用的血统检测仪,军校里使用的则是电子腕表。但凡是仪器都会受影响,在血统伪装技术逐渐成熟的现在,观测结果未必真实。

      而当下唯一能识破血统伪装的方法就是古老的验血。

      这个人怀疑他做了血统伪装?

      仔细想想,这个房间里有四个警卫、六个研究员,阵仗未免有点大。

      扫视那些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的时候,陆惊雷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带着恶毒和耻笑。

      上次的一号防护服。

      这家伙站在离西装男人最近的地方,一边盯着他向西装男人狗腿地小声说着什么,一边搓着手。

      “交给你了,潘高飞。让他说出卧底的任务目标,如果还能套出闻无声的计划,你这次的功劳会更大。”

      西装男人毫不在意地用正常音量道,似乎正好要他也听见。

      隔着护目镜陆惊雷都能看见,潘高飞笑得皱纹都层层叠叠堆积在眼角。

      这个被叫作潘高飞的男人又看了他一眼,冲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在告诉他: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陆惊雷被这个油腻的挑眉搞得有些反胃。

      不过闻无声是谁?

      通过这几句话,陆惊雷已经很确定,事情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这个被他们称作“老大”的西装男人,似乎把他当成了另一方势力。

      他走神时,潘高飞已经指挥几个穿着工装的人将一桶敞口的水扛了进来。

      随着那桶水逼近,身后一左一右两个警卫各上前一步站在他身侧,警觉地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的陆惊雷猛地看向西装男人。

      西装男人故作意外,短暂地表演了一秒,十指交叉垫着下巴咧嘴冲陆惊雷笑了笑。他又朝潘高飞扬了扬下巴,用俨然愉快的语气说:

      “这年头敢挑衅我的人不多,闻无声手下的稀有人才,别弄死了哦。”

      陆惊雷后牙紧咬。此时水桶已经放在他面前,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他双臂被人反剪,后脑勺的头发也被人扯住猛地被摁入水桶中。

      弯腰的剧烈动作再度牵扯到腹部伤口,陆惊雷呛了一口水。

      咸涩的铁锈味。

      刺骨冷水如同针扎,带来一阵阵切肤的隐痛。

      隔绝了一切声音,无声的水中陆惊雷屏住呼吸。肺中所存的氧气一点点流走,陆惊雷几乎能听见他头部的血管里血液缓慢倒流的声音。

      过了多久?

      感觉到血氧供给不足,陆惊雷开始本能地挣扎,但脑后的手如同沉重的铅块压着他,双臂无法动弹如同被铁钳锁住。

      他仅仅只能无力地弹动四肢,并且越是挣扎,血氧消耗越是迅速。

      已经濒临极限的神经中枢出于自我保护命令陆惊雷张开嘴,他不顾一切地大口呼吸、吞咽,寒如薄刃的水流连续刺入鼻腔、咽喉、气管。

      继而呛入水的肺叶与胃部却带来了更盛大的、疯狂的痛苦,让陆惊雷在那一刻前所未有地渴望死亡。

      他使出前所未有的大力挣扎,几乎要将头抬起的陆惊雷感觉到脑后与四肢钳制的力量又大了一倍。

      呼吸,他只是想要呼吸。

      动弹不得的陆惊雷渐渐地不再挣扎。

      意志在消亡。

      被铅黑色的深渊所淹没,与那深渊之底静默的黑影对视。

      二十四岁的陆惊雷这才真正意识到他要面对的是什么,那没有一个生命不忌惮的至高征服者,另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作死亡。

      他徒劳地微微启唇,这次不是为了呼吸,也不是为了求救,而像是想要说什么。

      双眼渐阖。

      然而下一秒陆惊雷骤然被人拉起,脱离水面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钳制他的手松开,他的眼前天旋地转。

      好痛。

      从死亡边缘被强行拽回来的狮子跪在地面上,大口呼吸着甘甜的空气,呛进肺里的水痛得他干呕,几乎要将整个肺部咳出来。

      鼻腔与喉咙里尽是腥甜,好痛。生理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地上,陆惊雷一边剧烈地呛着,一边斜眼看这一群人。

      远坐在方桌那一端的西装男人气定神闲、笑容可掬。

      真是不让人意外,这是历史上所有的统治者达成的出奇的一致性吗?坐在越高的位子上,人性中的恶因子会因为利害,越发高度凝聚。

      刑、战争。陆惊雷由衷地感到厌恶。

      似乎只有用最残忍的手段收拾违逆自己意志的反叛者,才能达到惩罚的目的。

      同个种族之间都能成为敌人,更遑论他们。

      当置身其中、直面这种丑陋的时候,他为权利这种高高在上的残忍感到……耻辱。

      “现在你可以交代你的任务了。”潘高飞小人得逞的声音隐约响起。

      脑海里还有水流冲击一般嗡嗡作响,陆惊雷意识朦胧,保持沉默,只是直直地看着那双黄金瞳。

      现在的狮子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哪怕是一个连动物都没宰杀过的女人,都可以轻易掐死他。

      但是他一声不吭,眼中的光炬并未消失。甚至哪怕被水打湿过,那光炬气焰反倒更盛,仿佛浇上的不是水而是滚烫的热油。

      远处高高端坐的闻无酬脸上的笑容渐趋僵硬。

      闻无酬的眉头皱起,想让人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的眼睛剜了。这种眼神令他很不舒服,仿佛有一杆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说那就继续。”

      警卫们正要围上来,门口忽然进来一个研究员,凑到西装男身边耳语。

      闻言西装男竟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戴着两枚宝石戒指的右手将手边钢笔的笔盖“咔嗒”合拢:

      “怎么可能?”

      “报告显示确实是巴巴里狮……”

      研究员们跟着笔盖一抖,又开始交头接耳,陆惊雷注意到潘高飞的眼里也有看到场面失控的不知所措。

      略微恢复了些体力的陆惊雷,转了个身支腿坐在地上。

      他自顾自喘息,冷眼打量他们。

      那个研究员支支吾吾地说:“会不会,是他们雇了狮族的派来……”

      西装男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开始大笑,笑声在封闭室内格外响亮:“雇狮族?他会雇别的种族来执行关乎他性命的任务?在内战时牵扯进别的种族,你们都知道丢脸,他会不知道?”

      陆惊雷发现西装男笑得越响,研究员们颤抖得越厉害。

      西装男笑累了,脸上笑意渐渐匿去,他半张脸沉在阴影里,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雪茄。

      旁边的潘高飞观察着西装男的脸色,看见对方冲自己招了招手,战战兢兢地凑上去想给他点上。

      西装男偏头瞥了人一眼,然后出乎陆惊雷意料的,忽然转了转座椅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飞出半米远的潘高飞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起。

      其他的研究员贴着墙站着,没人说话。

      西装男把座椅转回来,娴熟地亲手剪掉了茄帽。他又拿出打火机,面无表情地在火焰尖上缓慢旋转雪茄:

      “你要是敢爬起来,我就把你两条腿一起卸了。”

      地上的人不动了。

      “爬出去领罚,为你的自作聪明。”

      屋内分明有这么多人,陆惊雷却觉得自己只能听见他和这个西装男的呼吸声。

      他看着潘高飞真的四脚并用爬了出去,其他的研究员贴着墙给他让路。

      “你一个狮族,手脚也没什么毛病,身手这么好,怎么会到这来?”

      陆惊雷骤然回神。那高高端坐的男人吐出一口烟,发酵过的烟草味扩散开来。

      陆惊雷继续直直地与人对视,片刻后他用微哑的嗓音道:

      “来这表现好不是能做下线吗?老子想发财。”

      西装男隔着灰白色的烟雾盯了陆惊雷很久,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了大约有半分钟,他站起身,捻着雪茄掸了掸西装外套:“把他送回去,好好利用。”

      他说着瞥了一眼贴墙站着、大气不敢出的一群人。

      “你们要是再不把闻无声的人抓到……”

      西装男话音未落,外面的走廊骤然红灯闪烁,刺耳又绵延的警笛声在头顶炸响。

      在交错的红色警报灯里,远远地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整齐的脚步声,陆惊雷看着屋内除了他以外的人的表情,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只见门外冲进来一个警卫,面色严肃:

      “老大,有人入侵了办公室。”

      有些阴冷的风从走廊灌入,陆惊雷看见规模不小的一支警卫队走到门口站定听从指示。

      西装男沉默了一会儿:“不可能。”

      那个警卫往屋内看了一眼,注意到了陆惊雷和屋内一地的水,凑到西装男耳边耳语了几句。

      陆惊雷亲眼看着西装男的表情逐渐狰狞,因愤怒扭曲了的双眉碰头后拧在一起。

      “操!不可能!”

      西装男破口大骂,盛怒着把还烧着烟雾的雪茄直接摁在桌子上,被硬生生掐灭的雪茄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刚要跟警卫出门,西装男忽然又回身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研究员一拳,泄愤般一边甩手一边道:

      “你们这些饭桶全都给我跟上来!还有,把那个该死的丢人警报给我关了!”

      研究员们鱼贯而出,震耳欲聋的警报余音里陆惊雷有些恍惚,已经被他放下的求生欲让他的精神状态有些混乱。

      在被警卫架起走出房间的时候迎面而来温热的夜风,发怔的陆惊雷不得已眯起眼,不可置信地仰望窗外。

      轻云蔽月,星夜柔和地舒展。之前刻薄冰冷的月光就像梦中情景,或是某种臆想。

      ……活下来了?

      已经错过群体淋浴时间的陆惊雷被警卫带到了淋浴房。

      他们丢给他比起身上穿的勉强算得上干净的换洗衣服,水雾还没弥散的淋浴房因为已经被使用过,到处都是水。

      现在他闻到水汽就隐隐作呕。

      但他已经麻木的神经难以起什么很明显的情绪,哪怕是厌恶、恐惧,他顺从地被警卫用枪抵着踏进了淋浴房。

      久违的热流从头浇灌,他在腾腾雾气里前倾,把前额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降温。因为警卫不耐的催促,才不得不利索洗好换上衣服。

      恍惚地重新踏回熟悉的牢房,警卫将他一把推入。

      落锁声在身后响起,陆惊雷定定地望向囚室内听到声音猛地翻身、坐起来看他的黄宴。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受。

      倘若说从陆惊雷不受控制地挡在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开始,之后的时间,陆惊雷都如同清醒着梦游,游离在重新定义和自我放弃的边界。

      那么这一刻看见他所拯救了的这个小家伙,脑袋上缠着白色绷带,但人还能活蹦乱跳、眼中尽是生命力的时候,陆惊雷才真真切切地感觉他回到了现实。

      原来都是现实。

      还好都是现实。

      陆惊雷看着青年欲言又止的双眼里满溢的担忧,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笑。

      并没有突然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也顾不上眼前渐渐蒙下的黑幕,就是知道自己要嘴角上扬。

      黄宴向他走来,加快了步伐。

      但是陆惊雷已经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

      “陆先生,你没事吧?!”

      说点什么,不要担心。

      “我没事。”

      已经有些意识朦胧的陆惊雷竭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哑声出口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病人意识错乱的呓语。

      逆光倚着的狮子身后的走廊光源拉长他纤细的影子。

      他好像将要融入这囚笼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轻飘飘地、怅然若失地说:

      “黄宴,如果死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你会呼唤谁的名字?”

      脱力的双腿如同绷紧的弦到了极限骤然挣断,陆惊雷身体前倾的一瞬间恍惚听到了一个陌生的、低沉的声线焦急地喊他。

      他跌入一个轻巧的怀抱。

      似乎是抓住了支撑点,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狮子悬着的心不顾后路地沉进了倦意的海洋。

      “陆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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