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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杀他
闻无声那双稍微眯起来就能看见笑意的眼睛此刻笑意尽失。
但与人对望的王蛇隐忍着本能,没有流露出攻击性,看起来也没有分毫想逃的打算。
他额头上的红点轻微晃动。
耳麦里年轻队员的声音颤抖:“不对啊……长官,这是自己人……”
“我说,开火!”
陆惊雷摁着耳麦扯嗓子咆哮,再难端稳,直接掀翻了表面的平静。
他用那双磨红了的眼睛,看了一眼面前被狙击枪锁定仍然沉默的闻无声。
这对琥珀色虹膜中几乎要腾腾燃烧的愤怒与某种被背叛的屈辱,让闻无声一度怔住。
它没有烧伤王蛇的黄金瞳,却烫了一下冷血动物的心脏,在他自认为早已凝血干涸的黑色皮肉上留下愈发可怖的焦痕——
因为这双深恶痛绝的眼睛颜色那么淡,眼眶那么红,包裹的杀意那么坚定。
顷刻间这周遭空气中隐鸣着些微的悲鸣。
闻无声从不惧怕被人用枪指着,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策。
但此刻他意识到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居然生平第一次开始动摇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正确的决定:
面前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你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吗?歉意、懊悔,既然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别假惺惺了,闻无声,你是谁啊?介意做一下自我介绍吗?”
眼眶泛红的陆惊雷气到发抖,开始用一种讽刺意味的语气问人。
他紧咬后牙,宁愿对方撕破脸露出毒蛇的毒牙,也不想再看到这种虚伪的、仿佛对他真心相待的神情。
他听见耳麦里传来狙击队员的私语与迟疑,远处正在疾步靠近的教授发现了异常。
教授看见了闻无声额前的红点,头上发蜡亮得反光的红发狐族人猛地发火。
“把狙击枪挪开!挪开!你们在干什么?”教授挥舞着拳头,似乎调整了耳麦到总指挥位的全频道,暴怒地吼着。
红点立刻消失了,教授又转向与闻无声对峙的陆惊雷怒道:“这位同学,你又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陆惊雷反问他。看到失去了威胁的闻无声欲言又止,甚至想往自己这里靠近一步。
狮子几乎在同时从腰间拔出配枪对准闻无声的额头,在远处一下子炸锅了的喧哗声中,“咔嗒”一声用拇指拨动了保险栓。
他水平持臂,枪口几乎要直接抵上闻无声的额头。0.4口径的PSU手-枪这么近的距离射击,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面前的人就会脑袋开花。
闻无声立刻停下脚步,他双眼微眯,定定地越过令人忌惮的漆黑枪口看人。
“杀他。”
陆惊雷视线与枪管、准心齐平,紧盯着枪指之人,吐字清晰地为教授解释。
他听见白符在一旁喊他的名字还有重复的那两个字。
“冷静”?
他很冷静,并且因为过于清醒,他觉得自己似乎保持着一种分离了自我意识的绝对冷静。
很难描述他此刻的感受,但是陆惊雷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毕竟如果他不这样做,那些夜晚彼此需要的暖意……与曾经火燎的额头、血液里炎症造成的滚烫不同,能让他暂时忘却一切遭遇与即将遭遇的艰难苦痛的那种暖意,又算什么?
那颗第一次主动与另一颗心紧挨着的心,那种迫切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感情又该去哪里呢?
黄宴已经死了,他也必须死。
“王。”
脚步声逼近,陆惊雷侧目看到旁边迅速接近一支身穿黑色作战服的队伍。
十个武装齐全的军人端枪指着他,其中有一个与他对视时面色复杂的熟悉面孔——伍元。
陆惊雷移开视线,在心中冷笑。
这是多大的一盘棋?
闻无声仍然没说话也没转头,平举左手示意他们放下枪。
在这十人纹丝不动并未听从指挥后,闻无声闭了闭黄金目,启唇发出短促有力的命令:“放下,退后,我不会说第二遍。”
远处的炮火轰鸣停止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连一直在命令陆惊雷放下枪的教授都被听到消息赶来的“不死”小队成员好言阻止了。
雨林里非常安静,只有身后临时营地传来断续的对讲机声音。
训练有素、必要时能为主牺牲的十人,将视线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移动,蓦地齐刷刷放下突击步-枪。
最终愚忠败给了另一种忠诚,他们退到了十五米之外。
“有什么遗言?”
陆惊雷一字一句地问人。
闻无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现在杀了我,就等于向蛇族宣战,他们会立刻杀了你。”
“你似乎很少被人用枪指着。”陆惊雷竟然笑了,“你也应该知道,说这种话对我来说只有反效果。”
“当然,骄傲的狮子。”他叹了口气。
“你就这么想死?”陆惊雷一动不动地问。
“我只是不想看到这种结局。并且如果你允许,我想先为自己辩解一句:这不是针对你的阴谋。你进入监狱完全在我的掌控之外,发展成如今的这种情况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陆惊雷眼中的鄙蔑的冷刀锋芒太过明显,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似乎是在等人继续说下去。
得到允许的闻无声全然不像被抢指着,仍然顾全礼仪神态自然,甚至向人微微颔首后才继续。
“我患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洁癖,虽然我得到了心理医生的建议,把这一次的卧底行动当做脱敏疗法的一部分,但显然效果并不好。我时刻处于神经衰弱与情绪不稳定的状态下,因而给了毒物可乘之机。否则作为眼镜王蛇血统的我,不可能被毒所操控。”他顿了顿,被树影荫蔽的黄金瞳里有着陆惊雷能轻易读出的深意,“我最终遇到的危机,是真的。只有那一次,是完全超出我掌控的,这是实话。”
“但是如你所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肃清我的族群。关于我具体为什么会以那样的身份出现在那,解释起来实在太复杂。如果你愿意,可以放下枪,我们好好说。我真的很抱歉,陆惊雷,我真的很抱歉。”
“……我愿意做出任何补偿。”
闻无声重复道歉。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都赫然是上位者的黑发男人右手合拢,放在别着金徽的左胸-口,谦逊低头垂下柔-软缎子似的耀黑鬓发,目光如此真诚。
陆惊雷觉得换做任何一个旁观者站在边上,都会被他所打动。
这是他惯用的面具吗?
可惜陆惊雷已经了解了他正人君子背后的伪善,一个会完美伪装隐藏自己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很危险。
“你觉得那还有意义吗?”陆惊雷忽然开口,平举的手臂缓缓垂下,他看着人的眼神里压抑着极端的痛苦,“闻无声,你没有伤害我,没有胁迫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补偿。”
这时他忽然看到了闻无声肩膀后,远处的“不死”小队成员们,所有人脸上表情都紧绷着。
他与他们对视,温娅和贺一钦眼中尽是忧虑,严直侧着身在和一脸阴沉的教授交谈。倚着树的沈恭安依旧面如冰川没有表情。
白符愁得撩着刘海扶额,对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狮子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他收回目光低头深呼吸。重新抬眸的瞬间,他在众目睽睽下猛地抬起放下的手臂作出最标准的双手射击姿势——
砰。
枪响在空旷的雨林中荡起回声。
旋转射出的子弹嵌在冒烟的树上,近在咫尺的狐族教授被吓得一动不动。
与这子弹真正擦脸而过的闻无声却面不改色,尽管只要陆惊雷的枪口再偏一毫米,子弹射穿的就是他的颅腔。
闻无声纹丝不动,甚至看起来没有流汗。
扣动扳机的一瞬间,陆惊雷承受了从未如此沉重的后坐力。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子弹上,他停顿片刻扔下枪,上前狠狠给了闻无声一拳。
眼中烧着火的狮子紧紧揪住闻无声的西装领结,猛扑上去把完全不打算还手的人摁在地上。
陆惊雷用控制住犯罪分子的身法压着人的膝盖,双手死死掐着人的脖子。
看着这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从眉毛到嘴型没有一点相似的脸,在崩溃边缘的狮子恨不得把它撕烂,他颤抖着喝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被人重重掐着脖子以致有些气短的闻无声徒劳地扬了扬头,黄金瞳亮得出奇完全没有置于下风的难堪,他艰难地用沙哑的声音答道:“脸是……真-皮面具,身高是因为缩骨,王蛇从小训练,声音……是伪声,我学的东西很多……咳咳。”
手-枪已经丢在地上,反应过来的人们开始上前用蛮力分开他们。
无数的手在拽陆惊雷的手臂和肩膀,他忽然感觉这一幕如此熟悉。
走马灯一般的回忆里撕碎的照片没被烧干净,留下一些残缺的、被火烫过的一角。
奇异的酸楚涌上鼻腔,陆惊雷拼命咬着下唇压抑着落泪的冲动,松开手时终于说出口:“我恨你。”
被人们扶起来的闻无声,与被人们反剪住手臂的陆惊雷,有一瞬间额头靠得如此近。他几乎是抵着陆惊雷的额头,带着某种宽慰低语:“我知道。”
“不,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不是他。
被白符和贺一钦提携着站稳的陆惊雷站稳。他们被拥上来的人群远远分开,而视线交接的顷刻间,轻柔晨光带着水雾蒙蔽陆惊雷的双眼。
他好像看见了另一张脸。
“你迟早会知道真相。我知道,我留在那里继续欺骗你,或许会让你恨我一辈子,但我更知道放任你在那个地方自生自灭,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闻无声被扯散的领结毫无风度地敞着,他扶着喉结用微哑的声音道,脖颈被掐红的痕迹被白皙肌肤衬得如此醒目。
从陆惊雷的角度望去,初升的朝阳在闻无声身后散开光晕。
逆着最渐缓最久违的黎明,他想起了梦里的殉道者。
只有短暂的一秒,陆惊雷仍然感觉心脏上压着的什么被卸下了。
陆惊雷垂睫一言不发地站着,穿越灌木而来的林风飒飒掀起额前的金发,露出狮子沉静的眉宇。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合拢又摊开。
“投降了!”
“叛军投降了!”所有人的耳麦里忽然响起显然是年轻军校生难掩喜悦的声音,诡异的安静被打破。喧哗和讨论此起彼伏,而陆惊雷用力甩手像是摆脱了什么附着物。
他随即拍了拍放在他肩上试图安抚的贺一钦的手,用终是没有落泪的凛眸望向来时的路。
重镇旗鼓的狮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顾自地率先迈腿:“走吧。”
“陆惊雷。”
闻无声在他身后唤。
“狮子都记仇。”陆惊雷没有回头,用无所谓人能不能听见的音量越来越小声地道,“记仇,但也永不忘恩。”
人们遭受一切,但终究要记住一切,背负着过去继续前进。更重要的是,陆惊雷知道闻无声同样救了自己的命。
而人只要活着,所有的创伤和痕迹都可以抹去,包括记忆。
跟上来的白符紧紧揽住陆惊雷的肩头,队友们一言不发。陆惊雷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很累。
只是痕迹或浅或深,只是人或聪明或愚蠢,有些人需要很久、很久。
……
傍晚的班戈雨林暮色渐浓,已经几成废墟的角楼群下,收拾残局的搜查队进进出出。
雨林的黄昏漫长而缱绻,连树影都拖得悠长曲折。
脱下西装外套的闻无声穿着灰麻马甲和白衬衫,闪着微光的宝石袖扣解开,左右手各精确地折上两折,完全对称。
他站在废墟前确认护卫队搜集剩余的文件、销毁所有的毒品,亲自监督护卫队的工作。
沉默的王蛇只是用那双黄金瞳看着,他没有怒容,或者说他从不发怒。
他的声音也不冷,与平常一样温和的语调,只有极其偶尔才出一声。但是所有人都能明显地从下意识的战栗里感觉到,他们今天终于在位子上坐稳的新王心情不好。
闻无声旁边忽然走近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他站到王蛇右边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叼着。
闻无声没说话,只是在廉价尼古丁的焦味中锃亮皮鞋轻挪,礼貌地离人远了些。
“干什么,这里只有这种烟。”白大褂男子一脸陶醉地吐出一口气,转头朝人扬了扬眉,“我的脱敏疗法有效吧。”
“恕我直言,谈医生,一个疗期居然还没有把患者治死,只是半死,这样的效率似乎还不够高。”闻无声架着右手轻掩鼻息,温和地道。
“别想否认,我观察你半天了,你的症状已经明显好了大半,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虽然可能有意外因素掺杂进来的原因,但老子也算有功劳吧?给我准个假。”
“当然可以。”闻无声欣然应允,眯起眼看了一眼旁边人,翻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5:51,到明天早上6:00为止的12小时零9分钟是你的战后调整假。王蛇特赦,不用跟人事部批假条。”
谈医生呛了一口烟,借着弯腰剧烈咳嗽的空档嘟囔了几句脏话。重新直起腰来后他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气定神闲地站在人旁抽烟。
许久之后,吐出一口迅速散开的烟雾,他忽然说:“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后悔。”闻无声答。
谈医生嗤笑一声,把烟头踩灭后转身,白大褂凭风扬起随着背影渗进黄昏里。
远去的中年男人懒散地摆了摆手,状似无意地道:“是吗?”
回头的闻无声眸色停顿了片刻,随即黯了黯。
蓦地注意到走近的伍元,他的眉眼又恢复那种精湛准确的不太好亲近、却也不会让人心生畏惧的温和。
扎着小辫子的王牌护卫焦虑不安得手不知往哪放,犹豫着和他对视:“王。”
“怎么了?”
“您……您早上说一定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伍元迟疑了一下,还是道。
他说着从塞满匕首与手-雷的防弹背心里匆忙翻找出一样物件,小心翼翼地向人摊开掌心——粗粝的手里静静躺着那枚血红色的指环。
黄昏下密镶的血钻折射出燃烧的腾腾红色,猝不及防的闻无声被这种像极了那双眼睛的红又刺痛了一下。
大抵没机会还回去了,留着毫无意义。
黑发的王蛇语气里的温度骤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扔了吧。”
“扔……扔哪?”迷茫的伍元明显感觉到对方心情变差,他怔了一下问。
闻无声没回答,直接从他手中取过掂起来若轻若重的指环,最后看了一眼,扔进了他们左侧的废墟里。
指环摔在岩石面上发出铿锵脆响,几声之后那个闪光点就停在废墟深处的某个地方不动了。
“去工作吧。”闻无声平静道。
伍元望了一眼那个断裂的钢筋水泥中孤独的点,摸不着头脑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小跑回了队伍之中。
雨林黄昏由暖橙色越染越浓,黑发男人一个人在废墟前站着。
他脊梁笔直的背影既不瘦削,也不羸弱,但偏偏在这黄昏里显得分外单薄。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黄昏告假,夜色已经初露端倪要笼罩天幕。
男人忽然穿过定点爆破后轰鸣而起的尘土与硝烟,徒步踏上那将他笔挺西装裤染脏的废墟,从里面捡起了什么。
【第一卷·真心与假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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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第一卷终于结束了。追妻火葬场这才开始。
接下来的节奏会比第一卷要缓,第一卷赶节奏太硬核了。
有两点要说明:
1、这不是小甜饼。他们的相爱不会这么简单。
2、惊雷才是我亲儿子,大家放心!言出必行!追妻火葬场就是追妻火葬场!闻无声这个孙子会付出代价的!(?)只不过需要耐心看,现在主线甚至还没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