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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初相遇
景元十一年,正是隆冬。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往常岐县百姓遇到此等天气多半是缩在家里,闭门不出。然而今日却不同,似乎整个岐县的人都蜂拥到了一个他们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青云台。
“小姐,再坚持坚持,祭词快念完了!”青云台上,小漓悄声对着跟前的华服女童念叨,女童未接话,只微微点头。
女童名为洛纭棠,是天下第一大派岐洛派掌门洛岐山的嫡女,据传是个神童,未进学堂便能跟着府上门客吟诗作画,众星捧月,家世显赫,自小便引得八方争羡。
小漓则是她的贴身丫鬟,刚出生就被某户粗野人家扔到荒郊野岭,洛岐山当年闯荡江湖时恰好碰见,不忍女童流落荒野,顺便就带回了家邸,待两年后纭棠出生,小漓便一直跟在了她身旁。
今天是个大日子,不仅对纭棠,对岐洛,更是对大半个江湖。
上月正值纭棠九岁生辰,岐洛掌门洛岐山在宴会上向所有帮众宣布将掌门之位传与嫡长女洛纭棠,并于三月三,也就是今天在青云台举办继位大典。当时宴会上几乎无人点头,每个人脸上也是异常精彩。众所周知,洛纭棠确实早慧,也曾协助处理过简单的帮内事物,但九岁女童如何服众?更何况这些年洛纭棠明里暗里做的事大多被长辈抢了功劳,并不广为外人知,各地区分帮首领不服也是正常。
洛岐山掌权岐洛这么多年,向来不是一意孤行的做派,奈何这一回异常强硬,铁了心要退位,不解释不商量,决定一下立刻执行,于是,宴会之后仅隔一周,江湖上下几乎无人不知岐洛派九岁嫡女继位之事,“洛纭棠”这个三个字转瞬之间名动江湖。
洛岐山召回了年少闯荡之时结识的数位至交好友,这些人早已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游侠。得知平时难得一见的英雄豪杰今日竟会齐聚于此,江湖儿女怎能不激动!更有慕名者掷下千金只为与游侠住同一家客栈一睹其风采。此番盛况,连朝廷都派使者送来贺礼,足见其盛大。
为迎接四海八荒客,岐洛派史无前例对平民百姓开放了祭拜先祖的青云台,这才有了岐县万人空巷的场景。
纭棠在青云台已持续站立数个时辰,双腿早就冻得僵硬,好在小漓托下人打听到兀长的祭词祭舞已尽尾声,很快便能稍稍走动,于是,纭棠打起了精神,表情更加庄严肃穆。
终于,祭礼结束,祭司点燃三根香向洛岐山走去,屈膝跪地,双手敬上。
“呈祖诰命,岐洛派掌门洛岐山今日将掌门之位传与长女洛纭棠,望岐洛今后香火不断,繁荣昌盛”。
洛岐山接过香,声音醇厚悠长,纭棠却顾不上听,只在心中反复酝酿背过无数遍的词,那边话音刚落,这厢纭棠便赶紧跪了下来,小心接过父亲的手里递来的燃香。
“我洛纭棠即日起接任岐洛派掌门之位,今于青云台郑重起誓,自此以后,必克己守礼、殚精竭虑,与各分舵首领同荣辱、共进退,以延续岐洛派的百年基业!”
纭棠努力放大声音,奈何大风不止,稚嫩的声音太过单薄,只台上能勉强听到,台下观望的人再好奇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先生纸墨传话。
纭棠自觉已尽最大努力。她双手捻着香,缓缓迈步走向祭台,到了祭台跟前,纭棠将香插入香炉,微微整理衣摆端跪于蒲团上。
“一拜”,祭司长拉长嗓子道
纭棠将双臂张开又合拢,弓背低头的同时双手微覆于额前,深磕一头,整个动作流畅自如,未出差错。
“二拜”,
“三拜”~
纭棠被风吹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动作倒是完美漂亮,台下的百姓纵然听不到声音也看出厉害了。
拜礼结束后纭棠便在婢子的搀扶下起身,走上用汉白玉垒起的青云顶,接受帮众的叩拜。北风萧索,纭棠艰难地稳住身子,看到台下的人齐齐高呼掌门,不由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总算可以结束了。
终于,洛岐山宣布继位仪式正式结束,并摆宴七日,以供各路英雄豪杰、江湖侠客放开吃喝。看着台下激动不已的人群,洛岐山示意可以走了,纭棠这才如释重负。
下了青云台,纭棠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轿夫正要驾车,不远处的人群里似乎传来异动,竟有人在喊杀人了之类的话。
“去看看吧,今天好歹算得大日子,闹出血案总不吉利”,纭棠说着,便又下了马车。
原来是一少年郎要刺杀前来观礼的粗旷大汉,偷袭未得手,正欲与其同归于尽。纭棠迅速派人控制住两人,便向少年问去。
“他是你仇人?”
“不共戴天!”
“他杀了谁?”
“沈夫子”
“既是夫子,那便非父非母,何至于以命相博?”纭棠起了兴致,耐心追问。
“少时承蒙教化,沈夫子虽非我父母,却胜我父母,何况‘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宁可拿我的命去换夫子的命!”少年悲从心来,不由声音哽咽。
“那么你说说,他为何要杀你夫子?”
“这斯十年前受贼人重金收买,想要取我夫子性命,无奈之下夫子逃亡至我家当先生,对我悉心教导,百般爱护。本以为这么些年相安无事便可作罢,可谁知这斯竟这般狠毒,仅因当年未得贼人钱财便怀恨向年迈老人下手!夫子年逾80,想来也享不得几日阳寿了,他如何能下得去手!”
少年双眼通红,泪水眼眶里打转,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
“小孩!当年若不是你家先生失了踪影,老子早已是大富大贵身,千两黄金啊!拿到手了几辈子都花不完!呸!锦绣前程栽在这老头身上,千刀万剐都不解我恨!”
大汉气急,几乎要挣脱控制,见状,一个江湖侠客找来了粗布麻绳,将大汉五花大绑。
“你们凭什么帮他?都是江湖上混的,你们没杀过人?‘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还不懂吗?没有我也有别人杀这老头,我有什么错?”
“你还说你没错,真丢道儿上的脸!”围观的人看不下去了,“大家伙儿行侠江湖不杀有三,一不杀年迈老者,二不杀年幼孩童,三不杀良善女子,你如今对花甲老人下手,小孩找你复仇,你不感到羞愧竟还振振有词,我都想一鞭打得你皮开肉绽!”说罢,侠客挥了挥自己的鞭子,鞭上利器泛着阴阴冷光。
“哼!为了区区蝇头小利,竟罔顾夫子性命,我非叫他血债血偿!”
少年按耐不住,“血债血偿”四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
“你恨他?”看这少年气急的样子,纭棠心里泛起了不忍,本该是寒窗苦读、求取功名的大好年华,他的眼里竟满是恨意,全无半点生机。
少年不语,依旧咬牙切齿。
“若我帮你杀了他,你可还恨?”
“你愿意帮我杀他?”少年猛然抬头
“若我帮你报仇,你当如何?”
“但凭吩咐!”
“我要你好好活下去,不要把仇恨牵连到他家人身上,从此以后走正道,行侠事,过好这一生,也不枉我帮你一场,如何?”
“祸不及家人,我当然明白”少年望向纭棠,面露惊异,“只是,只是,姑娘为何如此?”
“我只是见你清贫无依,心生怜惜,不忍脏了你的手罢”,纭棠漫不经心地说着。这边话音尚未落下,那厢已是手起刀落,大汉的头颅被削落在地上,滚了三滚,耳边传来了阵阵惊呼,地上的鲜血汩汩成河。
纭棠看似不为所动,却默默为那少年担下了所有风险。
这位粗旷大汉原为江湖刺客,专为公卿仕族谋害他人性命,只要出的赏金多,什么人都杀,没有道德可言。少年口里的夫子虽不知是何等人物,但一定是官家想要他的性命,能出千两黄金的官家就算不是皇家重臣,想必也是一方巨鳄,这少年无依无靠,如何得罪的起?
纭棠自是不忍。
少年见她眼眸低垂,似乎不想多做解释。
“罢了,罢了,姑娘大义,在下定当奉行!”
纭棠此时似踩在云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慢慢走至那少年郎前,正欲说话,便往下倒去,少年见此急忙揽住她,冰凉的体温隔着华服传到了他的臂膀,少年不由心中一惊,陡峭寒冬,不过九岁女孩,如何能承受这兀长的祭祀仪式!
冻了一上午的纭棠忽然间感到了暖和,很快就清醒了,她微微倚着少年立起身子。
“多谢”,身体实在虚弱,她的声音细弱蚊蝇。
“举手之劳,是在下失礼了,”少年恭敬道。
“虽不知你今后能否做到我所说的这般,但人生在世,活着总是好的,我即日起身居高位,帮你太多指不定会为你招来危险,所以只能给你些银钿子,看能不能把眼前困处解了,其他的还得靠你自己。”纭棠缓缓说着,又看向小漓,“吩咐下人带他去换身干净衣服,等晚上用完膳私下给点银钿子和打紧的干粮就送走吧”,小漓会意,随即唤人。
“姑娘……”,少年正欲说话,纭棠便唤来仆从。
“回府吧,该晚了”,
“是”,婢子搀着纭棠上了马车,这会儿小漓也带着下人前来。
“公子,请随我来”,下人唤道。
似是未听见,少年直直望着纭棠的马车,“姑娘大德,在下何以为报!”少年缓缓叹道,随即,少年四指对天,不知说着些什么。
零零碎碎的誓言飘荡在料峭的寒风里。
少年的眼睛,寂寥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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