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卷第4章
栾河灵回头一看,正是沈赋走到他跟前,欠了欠身,道:“抱歉,昨日宿醉,来迟了。”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道:“那沈公子就随我来吧。”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的,而栾河灵去的地方又远,他们闷头穿过了闹市,走着走着周围的房屋就稀少了起来,再往前走了一阵,就连行人也看不到了,相隔好久才能遇到一个农舍。
他们又翻过了一个小山包,头顶的乌云更低了,似乎随时都能下起倾盆大雨。
翻过山头,栾河灵在一片黄土地前停了下来:“到了。”
他们面前的黄土地离远看似乎一马平川,但走进就发现实则到处是小土堆,这些土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但也不像是有人刻意为之,野草就自然地生长。因为实在是太杂乱了,完全没有章法,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沈赋疑惑地问:“这是何地?”
栾河灵没有看沈赋,只是看着远处的乌云:“乱葬岗。”
“这怎么可能?”
栾河灵指向一处土堆旁一团黑色的物体,沈赋仔细一看,像是什么死去的动物。然而沈赋再走近时,就怔住了,那哪儿是什么动物,那是一个婴儿!
这暴露的婴儿尸体早已腐烂,肚子不知道被什么猛兽咬去,一根根断裂的肋骨向外支着,腿和身体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折角,一团苍蝇嗡嗡嗡地围着它转。
细看之下沈赋转身就吐了,直到把早饭都吐出来才喘着粗气说:“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会被抛尸这里?”
栾河灵看着沈赋的反应,平静地说:“不知沈公子还记不记得去年的饥荒?”
栾河灵没有等沈赋回答,继续道:“那时闹蝗虫灾,土地里被啃得一粒粮食也不剩。一开始人们还能靠余粮天天熬粥,勉强度日。后来朝廷的赈灾粮款迟迟不到,家里又揭不开锅,只好啃树皮的啃树皮,挖野菜的挖野菜。再后来树皮和野菜也被吃光了,人就一个个地死去。大人们都没法儿活下去,刚出生的孩子更是没法儿养活。很多婴儿,刚降生就被活活掐死,埋在这里。”
沈赋勉强站起来,不去看那残忍的场景,道:“朝廷的赈灾粮款怎么会不到?”
栾河灵道:“谁又知道呢?”
两人伫立在一片荒芜的坟地中许久,栾河灵感觉心里压抑得难受,又无处发泄。
当初他也差点饿死,栾河灵太懂的饥饿的滋味了,那些家庭得是有多无奈才杀死自己的孩子?
他看着远处一个个暴尸荒野得黑影,叹了口气:“也好,他们至少不用忍受饥饿了。”
转头再看沈赋时,发现沈赋面容肃穆,两道泪水从脸颊滑下,滴湿了地面上一小片土地,这是栾河灵第二次看见他哭了,只是两次的原因是如此的不同。
“沈公子……”栾河灵心里一酸,险些也掉下泪来。
此时轰隆隆一声雷响,大雨倾下,浇在这片黄土地上。
两人在雨里默不作声地站着。
最后是栾河灵硬把沈赋拉走的,心想如果再这么淋雨下去非得病不可,沈赋就被魂不守舍地拽着,磕磕绊绊地回了沈府。
栾河灵看沈赋晃晃悠悠的背影,叹了口气,又看看沈府一旁竖着的石碑,上书:“清风峻节”。栾河灵不识字,只道大概是赞美清廉的词。
之后的几天乏善可陈,栾河灵虽然对王客散有所愧疚,但他本身是极想得开的人,王客散走了,他的房子也就成了栾河灵的住所。
栾河灵很高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个真正的住的地方,往后就不用在外面风吹日晒了。
碾子本来有些被刺激到了,前两天栾河灵都没见到他,大概有意在躲自己,但第三天就又屁颠屁颠地跑来草屋,似乎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栾河灵心想他到底是个孩子,没心没肺的。
王客散的房子被栾河灵仔细地打理了一番,漏雨的地方补上,门也换了一个。这屋子本身空空如也,如今置备了些家里常用的物件倒也显得有些生气了。
这天,栾河灵早上起来哼着小曲在屋里闲逛,偶然看到了一个之前没注意的地方:卧房门后的地面上,有一个暗格。他有些奇怪,这种破房子,不像是会有暗格的样子。
找到铲子,把木板撬开,就看到里面是一个抽屉大小的凹陷,中间放着一个手掌大的布包。栾河灵暗暗称奇,小心翼翼地拿起布包。
这布包是最普通的麻料,但是包的方法却异常精巧规整,想必里面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物件。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玉牌,玉牌一面画着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另一面则貌似是一首诗: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栾河灵看着手里的玉,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出来,心中纳闷:“这种达官显贵用的东西,我怎么会见过?”
他不再去搜寻记忆,再看这玉晶莹剔透,也许能卖上个好价钱,就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收了起来。
一连七日,栾河灵都过着悠闲而规律的生活:白天去监督碾子他们杂耍卖艺,晚上就回草屋休息,十分安逸。
直到一日清晨,一位穿着不俗的青年找到他,拱了拱手:“栾公子。”
栾河灵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穿着打扮一丝不苟,不像是平民百姓,问道:“您是?”
“在下陈芒,受我家沈公子之托,前来送贴。”
栾河灵接过红贴,打开,他只认出了“女”和几个数字,便更加疑惑了,道:“沈家小姐不是早就满月了吗?”
陈芒道:“是,只是之前出了公子失踪的事儿,酒席就推迟了一个月。”
栾河灵沉吟片刻,曰:“原来如此,不过,为何要邀请我?”
陈芒道:“这是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在下也不是很清楚,到时候您赴约再问就是了。”
栾河灵心道:“大概又是以救命恩人为由,逼着沈赋来邀请的。”
栾河灵欣然接受了邀请,心说能到沈府蹭一顿饭也是不错,兴许还能找个机会套套近乎,这关系就算攀上了。只是这沈府地老爷未必不知道救沈赋地不是他,只是会做人不点破罢了。
去沈府赴约时,栾河灵特地穿了买来的新衣裳,又去河里洗了个澡,心说不能太掉价。
他照着铜镜,只见镜中的人衣冠楚楚,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除了晒得黝黑、眼神有一丝狡黠之外,都有些不相信自己不多时之前还是一个乞丐。
一进沈府,栾河灵就发现沈府和之前不一样了,庭院种植了很多栾河灵见也没见过的颜色鲜艳的花树。可能是之前进来时是晚上的原因,没有看清楚。
此时正值冬季,外面树上叶子都没有,而这花真是开得奇早,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后来沈赋才告诉他,那是梅花。
走过外廊,栾河灵就听到嘈杂的交谈之声,很多客人都已经提前到了,正一群一群地围着聊天。栾河灵也没有什么事做,就细细观察众人。
离主室较远的地方几个身板挺拔的年轻人在嘻嘻哈哈、高谈论阔,大概是沈赋的朋友;庭院中间几个表情严肃的穿着官服的官员正在谈论政事;还有一些女眷笑面如花,在小桥上指着水中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些人成群结队,应该都是相识,只有栾河灵一人默默地站着,站累了又蹲了下来,听着旁边的人闲谈。这时沈赋从廊外走来,率先经过了那群正在大闹的年轻人。
栾河灵以为沈赋会加入那些人,但就在他接近地时候那些人却立即停下了玩闹,正色向沈赋拱了拱手:“沈公子。”沈赋也拱拱手:“梅公子,章公子,李公子,还有”顿了一下,又看看一旁一个唯一没有拱手的人,“王公子。”说完就向栾河灵走了过来。
栾河灵心道:“什么嘛,这小子看来交际不太行。”
沈赋走到栾河灵身旁道:“栾河灵。”
栾河灵心中不快:“凭什么称呼我就直呼其名,好不尊重。”却仍笑道:“沈公子,别来无恙啊?”
沈赋道:“还好。”
栾河灵还想寒暄几句,可是问什么对方都只是答两三个字,实在是聊不起来,倒是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可能是没见过沈赋还有这么一位朴素的朋友。
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到栾河灵身边,糯糯地说:“小哥哥,我见你面生,你是哪家的公子啊?”
栾河灵心说:“我应该算是栾家的公子,只是没人认识栾家罢了。”就随口道:“栾家。”
小女孩又说:“栾家是哪个栾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道:“苗儿,莫要调皮。”
苗儿却也不怕他,拽着栾河灵的衣角,说:“哥哥陪我玩儿呗。”
栾河灵见天还早,就随苗儿去水塘边戏水了。
离沈赋远了,苗儿才笑嘻嘻地说:“很少见沈赋哥哥和外人主动说话,想必你和他很熟吧。”
栾河灵心道:“明明都是我在主动说话。”嘴上却说:“是吗?沈赋不爱说话吗?”
“不爱,不过你竟然叫沈赋哥哥的大名,果然是好朋友。”这女孩眼珠骨碌碌地转,一副机灵得模样。
栾河灵没有听说过叫个名字居然就算好朋友了,不过眼前这个孩子倒是挺有意思,栾河灵就道:“你又是哪家的小女?”
“我是李苗,李先的妹妹。”这位李先想必就是刚才沈赋口中的李公子了。
他刚想开口问李家是哪个李家,却看到李苗扭头不知在看着什么,栾河灵顺着她的目光看,就见沈赋一动不动地站着,夕阳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光影交错。
等李苗回过头来,脸上多了一点红晕。
栾河灵道:“这沈赋……”
还没说完,栾河灵嘴巴就被一个小手捂上了,李苗道:“栾哥哥,莫要乱说。”
栾河灵没明白过怎么回事儿来,却见李苗脸上红晕更甚,低声道:“好吧,我告诉你吧。”
须臾,她才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喜欢沈赋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其实栾河灵并没有猜到李苗看沈赋是为何,现在才明白是女孩儿早熟心思又敏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好,一言为定,我以后会来找你的。”说着李苗就又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栾河灵又看着身着白衣的背影,心道:“一般世家子弟十七八岁岁便要娶亲,沈复已年满二十,却没有老婆,总不可能是像自己一样,没人要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