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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回
幽夜垂下,倩丽身影立于萤火之中,若隐若现,林长青稍稍侧身,只见一人影在不远处。
那人似乎发现了林长青往他这里看,于是浑身颤了颤,后退了几步。
林长青转身看他,心想这人畏畏缩缩的,倒像是林家坊的一个下人,至于是谁,她也记不得,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见那人舍不得走,又不敢过来,林长青打心眼里觉得憋屈,于是朝他招了招手,沉声道:“别退了,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那人眼看林长青朝他招手,心中暗喜,便动身小跑了过去,但到林长青面前时,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失礼,于是顿住了脚步,垂下脑袋,轻声道:“小的失礼了,还请坊主降罚。”
“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这个坊主说了算?”林长青垂眼看他,“我还没说是否罚你,你便自己来讨罚了?”
下人闻言,明白了自己的莽撞,抬眼看了看林长青,又很快垂下去,似乎在贪图着什么,林长青本来也不是古板之人,又见他这滑稽样,更忍不住笑了。
下人眼看林长青笑了,不由得也一起跟着笑了起来,但很快又收住了笑,生怕林长青再动怒。
“说说看,寻我何事?”林长青侧身,凝视着微微发亮的湖泊。
“今日小的瞧见了洛阁主,不知他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下人抬眼,正视着林长青,眼神坚定了几分。
“没什么事,不过是来借些人手罢了。”林长青淡淡。
“去的人里,有我的阿姊。”下人语气低沉了几分,“我很担心她。”
“放心,他不会对女工们出手。”林长青道,“不过是借些人手,再说,他也没有理由加害。”
“可是我心里就是不踏实。”下人皱了皱眉头。
“他若是敢动手,我就算不要腹中胎儿,也要和他拼命。”林长青厉声。
“这……这可使不得啊——”下人一听这话慌了,连忙摆摆手,“我拼命可以,坊主不好伤身子。”
林长青望着湖泊,长叹了一口气。
“这里,是我最开始和他约定的地方。”林长青似笑非笑,“这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一睁一闭的,就只留下我和孩子了。”
下人不言,只是看林长青的目光深邃了几分。
“他走了,说的话我可没忘,他说过,主子和下人一样,都吃着粮米,浑身衣裳包裹,不过是布衣丝缎之别罢了,都是一样的,所以你在我面前,也不需要畏首畏尾,你我平等,同理,每一个女工都是林家坊的一份子,我也是,我也会平等对待,从来不会把她们当做工具,这一点,你尽管相信我就好。”林长青转眼看向他,只见这人眉目清秀,也算是个俊郎儿郎,于是又道,“你阿姊可曾提起过你的婚事?”
这话听得下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支支吾吾:“我……我没想过要婚娶。”
“年纪也不小了,没有看对眼的人?”林长青忍不住挑趣起他。
她如今这般态度,让下人觉得有些诧异,平日里见林长青她都是摆着一张肃容,如今却是笑颜相向。
然而他刚想开口,林长青又打断了他:“我从不轻易与人搭话,看你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你是谁,好奇的紧,不放告诉我,你为何名?”
“坊主不记得也好,不过无名小卒罢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所以无从告知。”下人声音很小,生怕恼了林长青。
“不知道?”林长青觉得奇怪,“莫非你阿姊也不知?”
“不知……阿姊并非是我的血亲,只是自从记事,一直是她关照我,才唤她阿姊。”下人长叹了一口气,“阿姊于我恩重,但是我却不知该如何报答。”
“真羡慕你。”林长青轻笑,“迷茫之时尚且有人陪伴,不像我,孤独惯了。”
下人闻言沉默了,顺着林长青的目光看向了湖面。
清风拂过,引起潺潺流水,引人入迷,移不开眼。
突然,下人打了个颤,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只见他从衣领处掏出了一信封,林长青侧身:“这是……”
“这是我阿姊临走前吩咐我的,要带给坊主的,方才光顾闲聊,差点忘了此事。”下人将信封递给了林长青,“阿姊说,务必要交付给您,所以坊主,请您看看吧,这是我阿姊的心意。”
“知道了。”林长青正要把信封收起来,可却见下人一直盯着他看,眼中多少透露失望,她有些无奈,却也觉得这小子纯真可爱,“我想无非就是请求让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打算收起来回房再瞧瞧,不过看你这大起大落的神色,我还是在这里拆了好。”
下人心思被瞧穿,轻轻咳了几声,神色些许慌张。
“不必慌张,难道我还会吃了你?”林长青笑了几声,而后拆了信封,将里头信纸抽出时,却见纸张陈旧,应当是许久之前所写。
不过既然之前所写,为何今日要托他人交付?
但尽管觉得可疑,她还是打开了那封信。
然而当她看到纸上笔墨之时,却微微睁大了双眼。
民女虽一介女工,除了知晓一些手艺并无其他长处,但还是斗胆,写此信给您,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告知您真相。
左大人在临终前,曾制作人皮木偶,正巧,民女碰见了,他却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由着好奇心趋势,民女上前询问,左大人告知,他命不久矣,若是一些念想也不留给您,未免太过绝情,于是便打造人皮木偶,想要赠与您,左大人还嘱咐,让民女保守秘密,不告诉您,于是我便答应下来,守口如瓶。
日复一日,眼见左大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直到后来,他只能卧榻上,不得动弹。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把自己的灵识分给了木偶一半,但是还来不及赐名,左大人便撒手人寰,再也不见了,想来还是民女未考虑周全,自作主张了,本想将木偶送与您,但您却日日不见人,想来,也是在思念左大人,民女不想打扰,就将此事藏在了心底,心想有机会便告知您,可是日子久了,这木偶已经是我的牵挂,已经将他当做了亲弟弟看待,请原谅民女的自私,等时机到来,我自会让他将信交付给您,至末,民女还有个请求,木偶是左大人交付与您的念想,想来是不能与您白头偕老,心有不舍,因此,民女也不曾给木偶取名,向来以阿弟称呼,若是坊主见此信,恳求赐名与他。
林长青不可置信的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她细细摩挲着手中信纸,又捏紧了几分。
豆大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晕开了信上笔墨。
她顺手就将信纸折叠藏进了袖中,转眼看向了下人。
她的眼神不再挑趣,多少柔和些许。
原来到头来,苦叫孤独之人只有她一人,她的郎君,就算快要离世也不忘给自己留个念想。
又何来孤独一说。
下人见林长青泪眼婆娑,还以为自家阿姊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他未曾看过那信,慌张也是自然。
“坊主,是不是阿姊说了一些不好的话,阿姊这人,一向都是直性子,说话不好听……”下人走上前,解释道,“若是阿姊说了冲撞您的话,您罚我便是。”
“又讨罚。”林长青破涕为笑,“我不但不会发你,还会给你赐名。”
“赐名?您当真?!”下人一听赐名似乎丢下了负担,喜形于色,一双亮眼眨巴眨巴的。
“我从来都不喜欢打假把戏。”林长青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日后便唤你林枫,如何?”
下人眨眨眼:“是枫叶的枫吗?”
林长青点点头。
枫叶虽终是尘归尘,土归土,但也曾飒飒随风,唯美飘散过。
如同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几乎在一瞬间形成,又一瞬间断开。
左渊生前也最喜欢枫叶,随风自由,让人羡慕。
林长青转身打算离开了,林枫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偷看几眼。
“等你阿姊回来了,就将此名告知她。”林长青顿住了脚步,回眼看他,“所以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你也不必跟着我。”
“哦。”林枫站住脚步,在原地凝视着林长青远去。
他多少有些失落,赐完名就走了,难道就没有话想留给自己的嘛。
林枫在原地绕了绕,最后还是靠在了树边,微微阖眼。
林家坊有一处落雁台,曾经左渊与林长青最是喜爱这处,此处高台抬手似是能揽月,夜风吹拂,清凉舒爽。
然而自从左渊离世后,林长青便很少此处了。
她将双臂靠在了栏杆上,抬眼便见云雾月夜沉下,夜风掠过翠色发带,墨发未紧束,可以说是有些松垮。
“我记得你从前从来不喜欢打假把戏,如今怎么,瞒着我做了那么多。”林长青眼色幽暗,“你倒是松快了,走的潇洒,留下个木偶陪我,我若是想换郎婿,早就去再寻一个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你个老狐狸……还真是叫人难以放下啊……”
“只要我还想着你,记得你,你就一直都在。”林长青轻笑,“想从我身边逃走,从来不是件易事。”
话落,她又沉默了许久,似乎是想起了许多事,回忆在随着夜风飘散,泪滴落入泥中,无影无形,往事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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