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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医院的走廊里小艾见到我们，可算舒了口气了，义愤填膺又语无伦次：“我们都抄了家伙，可老板不许我们轻举妄动，说是谁要不听话，就永远离开风吟，我们只能干看着他挨打，真是气死我了。”小艾的拳头空空砸下，眼里充满了内疚。
冲进治疗室，眼前的情景，甚是惊心，陈风的头上缠了几圈纱布，几处还渗着血，护士小心翼翼的继续包裹，像个粽子，脸倒成了西红柿，青一块，红一块，脖子、手臂上也破了几块，光洁的皮肤衬着那血色更加艳丽夺目，上好的阿玛尼西装皱破成一团，损失惨重。
小护士边干边安慰着：“没事啊，忍着点，一会儿就好。”心疼的像自己的儿子。谁说白衣天使都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病人都得俯首甘为孺子牛，这里分明就是人间处处是温情。
陈风伤痛不下火线，还在继续发展潜在客户：“你们那么累，平时都爱玩什么啊？”
隔着口罩都能看到护士小妹的嫣然一笑。突然瞟到我们的出现，陈风立刻化悲痛为力量的坚忍，青紫的眼睛满是坎坷与艰难。
清妍和我刚才上楼时因嫌电梯人多，一路跑上来的，现在，我手扶门框喘着气，她蹲在地上仰望陈风的催情大法，指了指，话都没出来。
小护士轻轻为他打了个结，愉悦地：“好了，保证不留伤疤。”
陈风夸赞：“你手艺真好。”不料扯动了伤口，疼得呲了呲牙。
回风吟的路上，陈风一会儿这疼，一会儿那疼，在小艾的补充下，我们零碎地将事件拼凑起来。
原来是两个男客打了起来，一个是陈风的老客人，另一个有点不屑，没有预定时间，带了几个人前来搅局，陈风夹在中间，两边难做人，按规矩，拒绝了新客人。
结果呢？清妍急急地问。
陈风气得吐血似地喊：“结果就成粽子了呗。”
刚到风吟门口，一个小伙计守在门口，眼尖的很，慌忙奔过来，打着手势：“不行啊老板，那人还没走在里边喝酒那。”
啊——陈风有点怒了：“也他妈的太嚣张了，当老子泥捏的，给面子也不要。”作势要冲出车去，被小艾一把揪住，我回头一望，他的眼里有道陌生的寒光，让人心里没底的冷。
报信的伙计赶紧说：“他后来没再闹，看你跑了，就一直没走，赔了不少钱，那几个打你的人正陪着他喝呢，全高了，老板，今天风紧，扯呼吧。”
人家来个守株待兔，陈风郁闷地坐回车里，寻思对策，清妍征求地看看我，我点点头默许，她开口道：“那你跟我们俩走吧。”
陈风沉吟片刻，那迟疑中搀杂着几分说不清的抗拒与为难，隐隐约约地，从后视镜望去，他的目光似乎在我上空飘了飘。一瞬间，我忽然想到，如果我们俩中间，没有一个清妍，将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隔阂？陌生？甚至，有些敌视？好像都有点，又好像都不是。
最终，他闷然地：“好吧，先去你们那儿躲躲。”转而对小艾说：“这两天盯着点，有什么变化赶紧通知我。还有，别忘了给东哥打个电话，派几个人帮着罩罩场子。”
干他们这行的，不认识几个地头蛇，是不行的，我只当没听见，心里暗暗地一声叹息。
小艾答应着，一副机灵利索劲儿，陈风转过头来：“清妍，你上楼帮我拿点换洗的，别让人看见啊。”
清妍乖巧地答应着，刚要下车，他又叮嘱：“别忘了我新买的游戏盘。”
清妍无奈地答着：“知道了。”
走出几步了，陈风忍着痛，轻声喊着：“还有那本攻略。”喊完，赶紧缩脖关窗。
我哭笑不得：“陈风，您都这样了，还玩啊。”
陈风哼了一声：“生命不息，游戏不止。”疼得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车内静默了一会儿，我向后望去，他楞楞地望着风吟的门口，不知再想什么。想起刚才他的犹豫，我问：“你是舍不得自己的窝儿还是排斥我那里。”
没想到，他很快地答道：“都有。”
我也很快地问：“为什么？”
他答：“因为你。”
我说：“这我就不懂了。”
“杨笑？”他缓缓地柔声唤着，让人不安。
“干什么？”我从后视镜望向他的狼狈不堪。
“你想和我做爱吗？”他居然笑得很无邪。
彼此的目光在小小的后视镜里撕杀呐喊，刀光剑影，尽管此时眼睛乌肿发蓝，然而，他深泓似的目光宛若底盘磁石，一寸一寸地将我吞食，湮没。
我平静地鸣金收鼓，冷冷地答道：“我从不和粽子做爱。”
清妍回来的时候，他正擦去笑出来的眼泪，疼的连喊带叫，清妍担心地问：“不会打伤脑子了吧。”
我将车开的飞快，故意压了几个井盖和石子，后面传来令人痛快的却倍显夸张的喊叫声。
一个病人要比十个好人能闹腾，陈风眯着眼，一拐一瘸在屋里游窜，我怀疑地：“什么时候变瘸了？”
他一撂裤腿，蜜色的皮肤上几块瘀肿：“刚才不觉得，光顾着护脸了，肋骨也疼，片子白照了，说没事，可我觉得到处都疼，妈的。”这是今晚第二次听见他骂人，十分的有趣。
见我笑了，陈风翻了个白眼：“真没同情心。”
清妍端过一盆热水，手拿毛巾柔声安慰：“我帮你擦擦，只怕医院处理的不干净。”
他也不拒绝，故作感动状：“还是青梅竹马有情有意。”既而又挑衅着：“借你媳妇用用，不介意吧。”
我反白一眼：“粗俗。”
脱了衣服，我和清妍不禁都啊了一声，光洁的身体快成冻茄子了，一片乌黑，一片青紫，伤的不清。
清妍的手触到哪里，他就疼的颤一颤，这次，他没有再喊叫，额上渐渐渗出汗来，手指紧紧抓住沙发的边缘。
我担心医院真的敷衍了事，陈风却说：“那小子肯定嘱咐手下留情了，只伤皮肉不伤骨头，给我点教训。”
清妍换过一盆水：“洗洗脚吧。”
扯过薄毯盖在那泛着瓷光的身体上，此时的陈风，脸色灰暗，沉沉地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投射两弯黑色的弧影将一切光芒掩盖，他缓慢地将双脚泡进了热水中，无奈地吁了口气，头上的汗已然滚落而下。
我担心地问：“你真不需要再换家医院看看吗？”
他微微摇摇头，忽然说：“有个小子下了黑手，妈的！”
清妍和我都紧张地：“伤哪里了？”
陈风艰难地调笑：“杨笑，敢情你也会紧张我？”
清妍和我都一愣，彼此看看，清妍说：“杨笑当你是朋友嘛。”
陈风点点头，无所谓地：“你们没来之前，我挂的是泌尿科。”
啊——我和清妍都不好再追问下去，目光在他身上寻了寻也无处落脚的尴尬。
陈风费力地将洗好的脚抬上来，自语着：“差点断了我的后路，这帮孙子。”
清妍事后诸葛亮地替他着急：“你为什么不还手，又不是不会打，练的泰拳都扔回去了？”
陈风摇摇头：“我动了手，那帮孩子还有风吟怎么办？我是做生意，又不是□□，要不是我拦着，小艾他们都要动刀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清妍与我都沉默了。
良久，我轻声说：“你就不能不干这个了？这么年轻，想想今后总不能老是这样。”
清妍看了我一眼，不吭一声，陈风看看我，仰在沙发上笑了起来，好象连肺都在笑，有点刺耳，声音暗哑的一抹消魂的颓糜：“得了杨笑，一个人一个活法。”
望着沙发上的他，好象望着一副躺着的骷髅，还是架吊着二郎腿的潇洒模样，一个漂亮的骷髅。我还要再说点什么，清妍用眼色制止了我。
服侍陈风吃了消炎败肿的药睡下，我俩郁郁地回了房，清妍偎在被上，空睁着两眼没有睡意，我忍不住问：“你想看着他永远这样，做一辈子出卖自己的人？”
她喃喃地：“他的事谁也管不了，况且，他不认为这是出卖，他活得很开心，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真的，一个人一个活法，他就像条河里的鱼，游到哪里，哪里快活，来去无牵挂，全凭自己。”
我不言语了，从认识陈风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见过谁活得这样自在，快活的，眉宇间总是那么舒展，散淡，好象天下的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又好象天下的事他也没心思解决，即使在今夜这样狼狈的时刻，他想到了别人，只忘了自己，收拾起一地凌乱，等待着明日的曙光，挨了打，受了创，如同换洗一件脏衣服，丢了，再买件新的，弹弹身上的灰，睨视着一切。细密的心思，好胜的玩法，只为了简单的生存，至于其他，一笑了之。
清妍悄悄拢过来，轻声安抚：“别想了杨笑，他的事没谁可以担心的，有的是办法，你看他嘴上说的轻松，那就是轻松，他从不自欺。”
我马上反驳：“阿Q的精神疗法。”
清妍呵呵轻笑：“他就是太贪玩，好多事，别人都挺当真的，可他却无所谓，金刚不坏之身。”
我无奈地叹口气：“还金刚那，整个一唐三彩，我怎么会认识你们俩个？奇怪！难道是我上辈子欠你们的？”
她缓缓地说：“不对，是我欠你的——”在她紧闭上双眼的一刻，她说道：“幸好，欠的是你的，而不是别人的。”
关上灯，过了许久，我以为她睡了，谁知，她在黑夜中幽幽地唤着：“杨笑——”
嗯？我意识有些模糊了。
她又轻声地唤着：“杨笑，你说——”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说什么？”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多少有些软弱无助：“你说这世界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吗？”
这次我是真的醒了，她怎么会问这么怪的问题。有的时候，我还真是不太了解她。
“我不知道，也许信就有，不信就没有吧。”我如实的回答。
她喃喃地充满回忆地：“圣经上说，人人都有罪，可是神会帮助我们，死了以后，无罪的上天堂，有罪的下地狱。”
我无奈的笑笑：“那我肯定下地狱。”
清妍无限忧伤的说：“如果天堂里没有你，那我宁可下地狱。”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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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是有的，地狱也是有的，只是，我们将何去何从？人生是迷宫，跌跌撞撞闯出去的，有几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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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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