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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奔马8.
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头上是陌生的白色的天花板。上面凝聚着斑驳的灰尘色给予人一种无法完全净化的罪恶的印象。灯光照进我干燥的、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面。费力地转头看看身旁,心电示波屏上的血氧饱和度、心电图、呼吸、三根绿线有气无力地上下摆动着,输液泵的指数不时跳动。悬吊在床架上谈黄色的血浆袋延伸出的导管蛇一般曲折迂回地沿着铁架攀爬而下在最终抵达插入我煞白手背静脉处的尼龙针。还原来是医院的监护室。 (作者注:淡黄色的血浆——成分输血的血浆是黄色的、尼龙针——输血时插在病人血管里的针头。)
“鹈饲医生,病人恢复意识了!”一个护士叫道。
一个中年人走近我,仔细审视了一会儿后吩咐旁边的护士:“继续心电监护、血氧监护、血压监护,病人的情况还很不稳定。”
医院本是一个□□的死亡与救赎的绝妙结合体。我早已对受伤、疾病、死亡这类事情习以为常。但这房间弥漫着的独特的漆黑血腥的气息,并非医院里特有的,而是来自伫立在离病床稍远处的黑衣男子。
待医生和护士离开后,我苦笑道:“我还没死。”声音干涩。但话一出口,我立即后悔了。在他的深邃和冷峻面前浮现出的这种浑浊的微笑无疑显示出自己极其脆弱的神经。
Gin仍然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我感到他目光的沉默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令人喘不过气。他身披黑色风衣端正站立的姿势,似乎散发出一种刚刚从黄泉路上归来的阴间恐怖不祥的气息。联想起适才的梦境,我仿佛觉得连这监护室里的刺眼灯光、雪白墙壁都显得阴郁焦灼,不由得感到畏怯。甚至Gin优雅的线条勾勒出来的清癯的脸庞、肩膀的生硬的轮廓以及垂落至腰际的淡金色长发,都飘溢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危险又致命的气息。
沉默片刻,我又开腔:“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虚弱的声音轻得不能在轻了。
他以牧师般平静地口吻告知:“胃穿孔引起的急性腹膜炎。”(作者注:腹膜炎如果不及时治疗可以致命。)
“你送我到这儿的?”忽然想起自己最后是躺在浴缸里。
他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
即使想象出他是怎么把我从浴缸里捞出来的,可现在的我连害羞的力气也没有了。
“上面放你一个星期的假。”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往口袋里摸索起来,像是要掏烟,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手又突然停下了。他也许已洞察到我正沉浸于迷惘地迷失了自我且极度混乱和纠结着的状态,并流露出雄鹰般的矜持,而我的羞愧,则来自于这种对洞察的确信之中。
我叹了口气,默然背过脸去,闭上眼晴。
确信他走后,我才转过身子,此时此刻毫无睡意,脑子十分清醒,思绪万千,各种往事浮想联翩。空虚悒郁的情绪积攒在体内,使得身体的一部分发热,一部分冰冷,连动一动身体都觉得倦怠焦躁。
回忆起刚才那个恐怖战栗的梦。弗洛伊德曾在《梦的解析》中说,“梦不像其表面显示的那样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表象,它是通向无意识的捷径,是打开人格最深层的钥匙。”他不仅重视做梦本身,却看重梦境的含义。这种想法也许隐藏着对自我存在的一种不安。清醒的时候,人的情绪飘忽不定,相比之下,梦中则更加确切实在,虽然无法确认感情是否“事实”,但至少做梦是“事实”。而且感情没有形状,梦境却既有形状又有色彩。
可我刚才的梦又是象征着什么呢?那些向我逼迫而来的尸体,都是死在我手里的人啊!
心里翻腾着痛切的悔恨。我怀疑自己,当时那么努力研制出APTX系列,果真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的行为吗?而如今的自己却又在体验如此深刻的烦闷与苦恼。即使我素来明白不能为了学术而牺牲良心,目睹那些可怜的无辜者变成行尸走肉,自己却还对其进行研究,更发现自己这些日子几近疯狂的研究,只是为了忘记这种良心苛责,是与为了忘记身为死刑见证人的痛苦而专注于磨利断头刀相同的悲惨心理的体现。自己居然以不输于Gin的冷静和残忍,心满意足地实施着试验。
所谓的科学难道就是这样么?发现自己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居然是谎言,现在告诉我的信仰全都是虚构不真实的和正确性和确实性完全没有关系。我感到的惊悸实在难以言表,仿佛立足点完全崩塌了一般,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了。我意识道在自己眼里,周围的事物与以前迥然不同了。
在医院里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个星期,除了医生护士再没人来看过我,偌大的病房里,我独自躺在床上,就算半夜从噩梦中惊醒也是孤身一人。
鹈饲医生的态度极其谦恭诚恳,总是笑容可掬,据说这位大夫和组织有些瓜葛,患者中有许多组织成员,他医术神奇精湛,却守口如瓶。
只有一件事不合乎情理,当护士定期给别的病房送报纸时,然而我从没渠道了解每日新闻。在我苦苦追问之下,护士只能说是送我到医院的先生吩咐的。
听完这话,我不由自主地拨了姐姐的手机号,那头只有一个机械的声音回应:“您所拨打的号码,由于用户个人原因,已经停止使用。”
果然打不通了。我顿时明白了个大概,不禁心慌意乱。恐惧和不安像一把尖锥突然扎进我的心头。我只是一味等待着,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发生而无能为力。
住院的日子中,所感受到的无非就是这种绝望的体验。
出院回到研究所的办公室,我才看到那份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报纸。尽管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那条报道还是如闪电一样照得我发眩,身体摇晃了一下。
姐姐死了。报纸上的报道非常简单,只写了她因抢劫案畏罪自杀而亡。
我虽然这样叹息,可却有着自己的矜持——姐姐早已属于一个更加澄明的世界,从人世间的忧虑和悲叹世事的庸俗之举中解脱了出来。恍惚中,那澄明、清晰的世界更确切地浮现在眼前。
昔日她裹如同幻影般的秀目清眉、明眸皓齿,如今依然在我面前掩映。谁能想像到像她那样专为光明而制造的、最适合于接受光明的□□和精神,会被埋葬在墓土里安息呢?
她的心灵所居住的世界是个透明的结构体。从Gin枪□□出来的子弹,好像撞上了透明的一尘不染的玻璃,把这个透明的世界撞得粉碎了。所谓突然死亡这种纯粹的死,的确合乎她的无比纯洁的生的结构。通过瞬间的冲突接触之后,她的生同她的死化合了。这是迅速的化学作用。。。毫无疑问,那向往光明的女子,只有通过这种过激的方法才能同自己的影子、自己的死联结在一起。
可以断言,姐姐为自己所构筑的世界即使洋溢着明朗的感情和善意,但她也并不是仰仗误解和乐观的判断而居住在那里的。她那颗在这样残酷的现实中难以实现的光明磊落的心,是以一种力量,一种坚韧的柔软性来保证的。她的光明是纯粹的。而如今,也许这个光明的透明的存在已然土崩瓦解。
身心疲惫的我早已撑不下去了,如今姐姐这最后的堡垒也垮了,怎样都无所谓了,恋恋不舍地死抱着这个残酷的世界。也只会把我自己推向谷底最终变成被黑暗噬咬后的异型。
就在那一刻,死的想法第一次激励我,没有丝毫与过去的景象相比较的感慨。我凝视着办公室窗玻璃刺眼的反光,真切感觉到,如果现在看到一块儿碎玻璃,那么下一个刹那这块儿玻璃将灭亡,整个废墟也将灭亡,再迎来一个新的废墟。以悲惨的结局来对抗悲惨的结局,以更巨大更全体的一瞬间一瞬间的灭亡来对付无休止的衰败与灭亡。。。是的,心中牢记每一刹那的确实的规律性的整体灭亡,又准备着不确实的未来的灭亡。。。沉醉于从唯识学来的这种思考的令我战栗而清爽。
“Sherry。”Irish推门进来,“你总算回来了。”他接着说:“那天早上你没来,Gin就在执行任务前去找你,没想到你病得那么重。”
我点点头:“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他担忧地说:“这些天上面对研究所的情况比较不满。因为药效反复的事,而且最近资金开销很大。”
“光是这些就能让上面焦头烂额了吧。”我心不在焉地附和道,“Irish,我今天不去试验场了。那边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可没有理由不进行。。。”他狐疑地望着我。
“我会处理的。”我打断了他的话。
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深知,自己和所有这一切都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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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关于裸背问题的解释,不知大家是否满意
明美之死——哀在290提到姐姐死前她对这件事是有感觉的,所以明美之死对她其实不是那么突然的
花絮:
鹈饲医生——这是EG日剧《白色巨塔》中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