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煮野茶

　　这会是晚高峰，超市里人流不少。
　　扶栀盯着两步前的灰色裤管独自出神。

　　他很高，挺拔修长，即使穿着普通宽松的白色短袖，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很独特的气质，像步于凡尘烟火中最矜贵而不可触碰的存在。
　　——这一种感觉让扶栀觉得诧异。家庭原因，她见过不少豪门子弟、公司高管，但从未见过能让她心生仰视的人。
　　而这样的人，却只是个保姆。

　　而且是她的保姆。
　　扶栀悄悄翘了唇角。

　　沈知野却忽然停下脚步。扶栀没回过神，就这么直直撞了上去。

　　“在想什么？”他俯下身，抹去了二十公分的落差平视她。

　　猝不及防，男人的脸在扶栀视线中倏然放大。
　　他的眉骨高峻，眼窝很深邃，嘴角弯柔地抿着。生得温柔干净，却长了一双勾挑的桃花眼，看起来有些风流多情。

　　或许是做贼心虚，扶栀的睫毛簌簌颤了下，后退了一大步，“没、没事，我去找拖鞋！”
　　然后越过他，快步离开。

　　扶栀本来是打算上网淘点便宜的生活用品，方才听他提议一起来超市买拖鞋，便想着他既然在这超市打工，说不定知道哪些东西质量好便宜，就索性将生活用品在这里一并买了。

　　走进生活用品区，扶栀找到了拖鞋货架，没怎么犹豫，就从边角上取下了一双米色女士拖鞋。

　　沈知野顺势地接了过来放进购物车，“交给我就好了。”

　　扶栀一个人独立生活了两年，早就戒掉了以往有人跟在身边伺候的生活，这会身侧突然多了个跟着照顾的人，一时有些不习惯。

　　“麻烦你了……”扶栀不太自在地摸了下耳垂，声音轻细：“我去那边……看看碗筷。”

　　还没抬脚，手腕就被沈知野轻轻勾了下，很快松开。
　　扶栀疑问：“怎么了？”

　　沈知野双臂肘支在购物车上，笑意似有若无，“管家不用穿拖鞋的？”
　　“……”
　　“对不起！”

　　扶栀脸上一燥，心怪自己太不细心，忙转身跑回货架。
　　男士拖鞋不比女士拖鞋有各种颜色和图案，放眼望去都是大同小异的款式。唯一的异同大概就体现在不同颜色上。

　　出于尊重，扶栀退后了一步，示意他自己来挑选。

　　“我挑啊？”
　　沈知野挑了下眉，目光从琳琅货架上扫过一眼，饶有兴致地在某处停顿，然后慢悠悠挺直了腰杆向货架走去，毫不犹豫地两双扣在一起的情侣拖鞋丢进购物车，然后将扶栀刚挑好的那双米色拖鞋拿了出来放回货架。
　　一通操作行云流水仿若无人。

　　回过头，就见扶栀看着货架上的情侣拖鞋专区发愣，脸上还浮着可疑的绯红。

　　沈知野会意，唇角浮起了然笑意。
　　“促销装而已，小姐不必多想。”他说。

　　扶栀回过头，指着货架，“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促销装两双拖鞋是46块。”
　　“？”

　　扶栀小脸板正，严肃道：“你看那边同款式的拖鞋，一双单价是22，那两双应该是44块钱。所以，这个促销装反而更贵了啊。”
　　“……”

　　于是沈知野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勤俭持家的小姑娘把他特意挑的情侣拖鞋换成了两双同款式的单双装，随后沾沾自喜地离开货架。
　　“省了两块钱，嘻嘻。”

　　沈知野：“……”

　　以前一个人住在水居时，扶栀的一日三餐都是扶家的厨师做好送来的，厨房除了早些时候装修时装的家具，就没有其他电器了。
　　这回回国，想着不该再过从前那样娇奢的生活，便准备添置一些厨房电器之类，自给自足。

　　至于电器该怎么挑选，就自然交给了身后这个“超市前员工”。

　　沈知野问，“要什么样的？”
　　“要耐用一点、质量好一点，最好是有牌子、能保修的，但也不要……”
　　不要太贵，扶栀不好意思说出这一点，措辞了一下，“不要性价比太低的。”

　　“行。”沈知野会意，轻淡留下这一句，就朝家用电器专区走去，沉稳步伐透露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
　　不过十五分钟，扶栀想要的东西就全齐了。

　　扶栀见他一副自信模样，便没有细看他选的电器类型，可直到结账时才发现——他挑的东西几乎全是同物品之中价格最高的，可以说是哪个最贵就挑哪个，以至于最后的价格比她的预算高了两倍不止。

　　扶栀深感肉痛，只能安慰自己，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或许对于内部工作人员也适用。

　　……

　　从超市出来，天边晚霞不再。彩色霓虹灯勾勒出街道的面貌，既陌生又亲切。

　　扶栀抱着会员卡积分换来的卷纸，拿着超市小票低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地记账，沈知野散漫地抬着步子跟在她身后。

　　这两年她养成了记账的习惯。
　　两年前刚到西班牙时，因为和扶江生吵架，扶栀决意不再用他给自己的生活费。可自己又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攒下来的零花钱很快被用完。

　　起初扶栀是打算自己去打工的，她在附近的中国餐厅找了份端盘子的工。

　　但娇惯长大的大小姐哪里干过这种粗活，不出所料，扶栀第一天就打碎了一摞子碗筷，一分钱没挣到不说，还赔了一大笔钱。

　　而扶槐这狗东西，在听到她的遭遇后，不仅没有安慰，还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她一通。
　　“人家上班赚钱你上班倒贴钱。你就别想去打什么工了，就你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包，去哪里不是给人家老板添堵？”
　　扶栀哭着骂他：“你他妈说的还是人话吗？我还是你妹妹吗？！”

　　电话那头低啧了声：“我倒是不想认——”
　　没等扶栀下一声痛哭爆发，扶槐又贱兮兮地补充了一句：“但长得这么像，你要不是我妹，那就该是我私生女了。”
　　扶栀破涕为笑：“你想得美。”

　　挂了电话，扶槐给她转了一大笔钱。

　　【你哥别的没有，就钱多。你就安心用着，不够跟我说，别去打什么破工给人家添堵了，知道吧？】

　　扶栀瘪着嘴，眼眶里的泪珠儿滴溜溜打转，【钱都给我了，哥哥以后怎么娶媳妇？】
　　扶槐：【。】
　　扶栀最擅长无辜委屈又真诚地把人得罪。
　　就见她含着眼泪珠，默默撤回了上一条消息：【对不起哥哥，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扶槐：【。】

　　虽然扶槐给她的钱足够她维持原来的生活水平直到毕业，但扶栀还是下定决心，改掉自己之前铺张浪费的坏毛病。
　　于是一年之后，哪家超市积分卡可以换洗衣粉、哪家面包店周五打折都被她摸清。一直到回国，扶栀都没有用完扶槐转给她的那笔生活费。

　　记好帐，关上手机，一抬头便对上沈知野略低啊探究的目光。

　　扶栀充满歉意地向他走过两步，“不好意思啊，刚刚在想事情，就让你一个人提了。”

　　沈知野不动声色往侧边移了一步：“小姐抱纸就行了。”

　　“那麻烦你了。”扶栀措辞片刻，主动提及，“关于你早上说的管家的事，我觉得咱们有必要谈谈。”

　　“嗯哼，说说看？”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房子不大，也没有其他人，所以不会有很多活可做。”
　　沈知野点头，“看到了。”

　　“需要做的，也就是扫地拖地、维持公共区域整洁之类，但我的房间我自己会整理，不需要打扫。”
　　“理解。”

　　“还没问，你应该会做饭吧？”
　　“嗯。”说到这处，沈知野收回视线，应声轻得几乎难闻。

　　“那就好，还有就是，我家没有保姆间，所以你可能不能住在我家，并且我这边希望你在每晚九点之前就离开……有问题吗？”

　　沈知野的脚步顿了下，侧过头看她。
　　夜色沉寂，浅黄色路灯点亮女孩脸上绒毛，她微微下压着唇角，瞳是浅棕色的，澄澈透净地望着他。
　　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让人忍不住要逗弄。

　　“那小姐可多虑了呢。”沈知野笑着收回视线。
　　扶栀：“嗯？”

　　沈知野拖着慵懒的调往前走，意有所指地答：“这边是正经管家，本来就不提供夜间服务的，小姐。”

　　“……”
　　扶栀眨了下眼，低头在备忘录这一项前点了个勾，略过了这个话题。

　　“还有就是，关于薪资问题，我没请过管家不太了解，但我问了我家保姆和司机的工资，取了个中间值……”

　　扶栀低头在计算器上敲出一个数字，举到了沈知野跟前。
　　“你觉得，这个价格你可以接受吗？”

　　夜色昏暗，很好地遮掩了沈知野看到手机上的四位数时唇角无意识挑起的几分嗤意。

　　沈知野没有应声，扶栀举着手机的胳膊开始发虚，心里愈发没底。就在她开始思考要不要再加一千的时候，终于听到头顶男人答应。
　　“可以。”
　　伴随着一声几乎难闻的哼笑。

　　于是扶栀识相地把嘴角刚要吐出的“要不再加一千”吞了回去：“那，第一个月就当作试用期啦，咱们就先不签合同了。”

　　“我都可以。”

　　将这些注意事项都敲定了。
　　扶栀才恍然想起来：“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沈知野推开栅栏，迈上楼梯，声音淡淡：“单字野，食野之苹的野。”

　　“野？”
　　就一个字？

　　扶栀跟着走了上去：“那我要叫你什么，就叫野？”
　　沈知野反问：“平时怎么称呼家里的司机厨师？”

　　“我家司机叫王叔、厨师叫小林叔叔，还有的叫阿姨——那我要叫你……野叔？”
　　“……”
　　沈知野扯了扯唇：“我有那么老？”

　　扶栀眯起眼，用上一种诧异的目光打量身侧男人。很显然，他的年龄称不上“叔”这个辈分。
　　“确实不合适……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别墅门口。
　　接近七点半，天边刚刚黑下来，门口的路灯早就亮起，一只只飞蛾在灯泡下盘旋打转。

　　男人在门前停下，等扶栀掏钥匙开门。浓郁的夜色笼罩了他的眉眼，瞳孔融入漆黑夜雾，瞳底蕴着扶栀看不懂的深意。

　　“啧，小姐不懂得变通啊。”
　　沈知野咋了咋舌。靠着墙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墨绿色的烟盒，散发着淡淡薄荷香。他单手捏着烟盒，轻巧一敲，带出一根烟，又将烟盒塞进了口袋里。

　　以为他要抽烟，扶栀下意识后退半步。但他却只是将烟咬在嘴里，并没有点烟的动作。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匀称。就在扶栀盯着他的手指短暂出了会神时，听到男人嗓音噙着惑人笑意，温热的指节在她额间点拨似的碰了碰。

　　“不叫叔，不能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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