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莫跑！

　　等等，后头那个女童，那装束打扮，不是，不是从前的我么？

　　伸手想要拽住那个年幼的自己，那二人却如蜃楼一般总与我离着些许距离。

　　这是幻境吧？不然为何我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不，不对，我似乎真的来过这里…

　　“鱼儿。”一只手从身侧斜斜伸出，握住女童的肩膀，“又想去哪？”

　　我捂住口，怔然的望向身后的男子。

　　是他，真的是他！

　　当年，不知何时何地何故，封印了幼时的我的记忆后便杳无音信，却又以妖的面目重新出现，纠纠缠缠，让我再度沦陷的男人，此刻却如此真实的立在我的面前。

　　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印象，与眼前浅笑的温雅男子缓缓重合。

　　眼前的他，依然温润如水，白衣翩然。眉梢眼角尽是我所熟悉的那份俊雅气息。只是，明明是相同的容貌，眉宇间却少了些许魅惑的妖气，多了几分恬淡。一点淡淡的流金之色落在眉间，衬得玉般的面容比日光更耀目。

　　我不禁哽咽着朝他伸手，却无论如何也触不到。

　　这不是幻境，而是千年前我亲身经历的情境才是…

　　他将幼时的我揽回，轻轻的敲着前额，“每日同你三令五申，不可擅自离开，你现下又是要去哪里？”

　　那个小小的我只是不依的挣扎，见摆脱不了男子的束缚，又哀怨的掉头看向小径和前头的女童。

　　“那前头有何玄机么？”听得煦这般询问，领路的女童立时变得不安，尴尬的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幼时的我张口欲喊，却被煦捂住了嘴，只剩咿咿呜呜的不满。

　　煦将她上下打量一阵，道：“你是哪位仙君的弟子？”

　　那女童只是抿嘴不答。正僵持间，却有个清亮的少年声音，“玉湮，你为何在此？”

　　那女童如同见了救星，立刻飞奔到少年身后藏好。

　　沈泠？那是少年时的沈泠啊！他身后的女童，居然是玉湮？

　　可是，玉湮并非仙体，为何她身上却无妖气？

　　“鱼儿？你也在此处？”沈泠惊喜的神色一览无余，却在见到我身后的男子时立时沉下了脸。

　　“唔，泠哥哥~~”小身子还未挣脱，又被拉到煦的身后。男子惩戒般的敲了下身后的小脑瓜，于是我终于安分下来。

　　“鱼儿，为师昨日同你说过，未时要去听佛祖讲经，你不记得了？如今是何时辰了？”

　　小小的我先是茫然，接着又是恍然，想来自知理亏，细声细气的应道，“鱼儿知错了。”

　　煦叹气，“你先行往菩提殿候着，我还有些话同他二人讲，稍后再来寻你。”

　　于是那个我依依不舍的朝林子深处瞟了一眼，又同沈泠道了别，小跑着往远处去。

　　我看向那个渐行渐远的小身影，不由恍惚。

　　似乎有些什么，在心底缓缓苏醒。

　　他那时，那么温柔的对我笑，就连冷下脸的神情都不能让我害怕分毫，真是没有一丝为人师的尊严…

　　又是感慨又是怀念，零零星星的记忆如雪片般纷纷涌来。思绪一片混乱之时，却有极寒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不想看看后续么？”

　　我倒抽口气，“曜日神君？”

　　他的身影并未出现，仅有声音幽幽的在耳边低语，“他以为，以他的一己之力竟能与我作对？看清楚些，看看当年风光无限的华叡元君是如何堕入地狱深渊的。”冷笑变得歇斯底里，“千年之前，他便败在我的手中，千年之后，我要他彻底的烟消云散！”

　　“你同煦之间，究竟有何解不开的仇怨？为何非要了他的性命不可？”我冲着虚空之间大声质问。

　　曜日的声音消失，不远处，煦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泠同玉湮。

　　“元君若无要事，可否容我二人先行离去？”沈泠沉不住气，率先开口。

　　“听闻曜日圣君新收了弟子，可是这位姑娘？”话音未落，玉湮立刻脸色通红，咬着唇别过脸去。

　　沈泠一怔，半响才道，“她并未入了九华峰门下，元君说的，应是怀袖吧。”

　　“如此说来，这位姑娘并非曜日的徒儿，”煦朝她微笑，“不知何故带了鱼儿来此？”

　　玉湮只是一言不发。

　　“玉湮？”沈泠也立的发急，“你带鱼儿来魍魉岭做什么？”

　　魍魉岭？好熟悉的名字…

　　等等，这不是妖界的入口么？

　　林子的尽头，果然不是往人界的通路，而是通往妖界的封印之门？

　　玉湮那时候，是想将我引入妖界去？

　　“玉湮！”沈泠提高声音，却见玉湮怯怯的捉住沈泠的胳膊，一双大眼噙着泪，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你今日若不说出实情，便无需再跟随我了。”沈泠甩开玉湮的手，“妖界就在前头，你便从哪来，回哪去吧。”

　　“泠…不要赶我走…”玉湮慌张的绞着手，“不是，不是我…”

　　“那是何人授意？”沈泠瞪向玉湮，半晌，脸色愈发难看，“莫非是…”

　　“此事既然玉湮姑娘不便说明，不如由我出面，亲自询问尊师可好？”煦接口，“只是无论是何原因，还望姑娘莫再做下同样的事情。”

　　微笑的神情并未褪去，我却能清楚的读出他眼里的怒气。

　　“元君无需忧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任何敢伤害鱼儿的人，我绝对不会轻饶。”沈泠言毕，正欲离去，却忽的弯下身子。

　　“泠！”玉湮惊叫着扑了过去。

　　少年剧烈的咳着，身子渐渐蜷成一团。不多时，细瘦的身形忽然扭曲，以异乎常人的姿态颤抖。

　　煦微讶，又蹙眉道，“你…是妖？”

　　“你胡说！”玉湮先吼了起来，“泠不是妖，只是身子不舒服而已！”

　　煦也不多言，拉开玉湮，又将缩成一团的沈泠揽到面前。

　　沈泠？

　　那，那是沈泠？

　　我错愕的捂嘴。

　　面色并无异样，只是倏然睁开的赤红双眼几乎惊得我倒退。

　　沈泠，怎么会是妖？

　　正踌躇间，那疑似沈泠的妖物倏地朝煦伸手，骨节分明的青白手指险险划过他的颊。

　　一缕发丝随着细细的呼啸落下。煦微微侧身，沈泠前冲几步，却被煦反手制住，颈后又挨了一下，软软的瘫倒在地。

　　略略查看一阵，先是讶异，面色又逐渐凝重，“多久发作一次？”

　　玉湮在一边惊慌失措，“已，已经许久不曾发作了。这是入了仙界的头一回。”

　　煦蹙眉，“这半仙半妖的体质，必得有纯正的仙界灵力做引，再施以抑制妖力的术法，方可奏效。”

　　“求元君救救他！”玉湮扑通跪下，“曜日圣君眼下不在跟前，除了您，没人能救得了泠了！”

　　煦将沈泠扶到一处僻静的所在，又张了一层结界，于是三人一并从眼前消失。

　　一个身影缓缓行来，沿着小径往结界之处走去。纵然前方空无一物，他却如同洞悉全部，在结界前站定。

　　曜日？

　　将我困在幻境中的曜日圣君，如今却以千年前的形象，出现在幻境之中。

　　他背手而立，极有耐心的候着。

　　约莫半个时辰，结界散去，出现在我同他面前的，是三个疲惫不堪的身影。

　　“圣君？”玉湮瞥见了结界外的人影，不安的行礼。

　　曜日圣君径直走向沈泠，靛青色的锦袍过处，玉湮惊恐的垂头，瑟瑟发抖。

　　“华叡，辛苦了。”将依旧昏迷的沈泠架起，曜日扬手，一朵硕大的墨色莲台缓缓从天而降。

　　“过来。”

　　玉湮匆匆奔来，从曜日手中将沈泠扶过，上了莲台。

　　“带泠儿回九华峰。若再有差池，你知道后果。”

　　玉湮连连应声，小心退下。

　　明明是一般云淡风轻的景致，我却明白，这林子的尽头，便是另一番景象。

　　据说，魍魉岭是连接仙妖二界的通路，虽说入口处有封印结界，但这结界却有致命的缺陷。每千年间，必有一个时辰，结界会自行开启，即使有些修为的神君，若是不慎入了此地，想要全身而退也得费些气力，那些初来乍到的小仙就无此幸运了。

　　而眼下，这偌大的魍魉岭中，唯余二人相视而立。

　　“没有想问的么？”曜日圣君终于开口。

　　“如果是指令徒的身世，我并无兴趣。”煦应道，白皙的面容刻着掩不住的倦意，“不知圣君可否告知，为何我徒儿会被九华峰的人带至此处？”

　　“方才泠儿的狂化，你已亲眼目睹。我以为，你多少应明白些了。”曜日忽的笑起，毫无笑意的双眼看向魍魉岭的尽处，“不过华叡，泠儿的半妖体质，你也是今日才察觉吧？”

　　“不错，若非他现出妖形，这仙界中人想要一窥究竟，也是不易。曜日，你为他下了不少功夫，连同他身边那个小女妖，也受了你的恩惠吧。”

　　曜日冷下脸，“既如此，你便该知道，为何你的鱼儿今日会在此地，为何泠儿会在你的面前狂化，为何如今，我又会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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