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莫跑！

　　再睁眼时，只觉面颊犹如火燎，却见师父在我面前施着咒术，往日冷静的表情此刻显得颇为狰狞。
　　“…，魄无丧倾。净！”结印完毕，白光四起。
　　一阵眩晕，我捂着脾胃干呕不止。
　　“韩煦，你晚了一步。再过一个时辰，这丫头便神魂皆散。想灭了我，不如先杀了你这个宝贝徒儿吧。”阴测测的笑声似乎从我的体内传出。
　　师父俯下身，满脸森寒的盯着我，再次默念咒语，抬手结印。
　　“丹朱临神，吐秽除妖。渡！”
　　似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被生生的往外拉扯，于是我干呕的更加强烈。
　　一抹黑气从口中逸出，却不甘心似的又朝我扑了过来。
　　我挣扎着，却落进师父怀里。
　　淡雅的香气迎面而来，将那反胃的腥臭驱的烟消云散。
　　嘴上是柔软的触感，我愣愣的盯着师父放大的脸。
　　被，被亲了？？？？？？
　　还是被师父？？？？？？
　　等等等等…出什么事了？

　　“韩煦！你敢！”嘶吼声将我的神智拉回。“吸了死魂，便会毁去百年修行，你也舍得！”
　　师父的唇依旧密密的贴合着我的。
　　那鬼依旧不依不饶的挣扎，“韩煦，你这小人！明明就是妖物，还妄想悟道修仙！今日若吸了我的魂魄，便是昭告三界，你韩煦是两面三刀之辈。”
　　谁，谁是妖物？
　　师父退开，冷笑：“我便是违了誓，自毁修行，也要灭你，如何？”
　　“韩煦！你！”
　　那抹黑气逐渐黯淡，最终在师父的面前消失不见。

　　我头皮发麻的看着眼前面色阴寒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启齿。
　　自然不是亲吻。
　　那个鬼脸，应该是个死魂，居然就这样，进了师父的口中。
　　师父不是仙人一般，不食人家烟火，以日月精华花露琼浆为食的么？眼前这个吸食魂魄的，究竟是谁？

　　师父的神色缓和了些，俯身将我抱起。
　　我瑟缩一下。
　　“鱼儿？”师父抬起我的脸。
　　我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师父，方才的妖物，去了哪里？”
　　师父定定的看我一阵：“为师已经将它灭了。”
　　怎么灭的？不是用咒法，而是吸到你的身体里？
　　明明是熟悉的香气，似乎依然身处那个熟悉的怀抱，只是心底的疑问再也挥之不去。眼前浮现的依然是方才面色青白如同恶鬼的男人。

　　我别开眼。
　　“鱼儿！”
　　别喊我，别用那碰过魂魄的唇喊我的名字！
　　我挣扎着，接着便觉得身子一沉，直直的往两丈开外的地面滑去。

　　睁开眼，觉得冷汗涔涔的淌下面颊。
　　我抹了下额头，一时有些恍惚。
　　刚才见到的，如果不是幻象，又是什么？
　　为什么我毫无印象？
　　对了，师父说我是同人争执才从高处跌落，失了记忆，那么这段莫非是失忆前的经历？
　　可是师父怎么会吸了魂魄？不是只有妖与精才是以魂魄为食的么？师父若是非人，那他是什么？那个死魂说的自毁修行又是怎么回事？
　　“鱼儿，你醒了？觉得如何？”
　　七行道长的声音响起。
　　我茫然的应声，无数疑问充斥着我的脑海，毫无头绪。
　　师父到底隐瞒了什么？
　　“鱼儿？”道长又唤。
　　“是。”
　　“鱼儿，你可入了那日的幻境？”
　　“想是明心洞太过清净，那日的白衣女鬼并不曾入梦。”我定定神，“方才只是梦见了家师与往昔之事。”
　　道长不语，片刻又道：“既如此，怕是得另寻他法。”
　　“父王，泠儿没有伤害母妃！泠儿没有！”沈泠的声音从室中的另一侧传来。
　　“泠儿？泠儿？”
　　“兄长？”想是沈泠也被一些不如意的旧事纠缠，我急忙起身摸索过去。

　　“师父？鱼儿？”
　　沈泠想来已经清醒，只是气息不稳，落在我手中的手心一片冰凉。
　　“兄长，可是想起了什么？”
　　沈泠沉默，片刻后道，“只是一些旧事。抱歉，鱼儿，帮不了你。”
　　我摇摇头，掏出锦帕，放进他的手中。

　　于是沈泠和我开启瑶珠幻境的尝试宣告失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无法催动瑶珠是铁一般的事实，于是我也只好断了念想，每日随着沈泠修习。
　　所谓修习，自然是沈泠随着道长习得青连派的道家法术，而我则复习师父教授的那些法术口诀。
　　目不能视并不似想象般艰难，有小桃在身边，生活并没有太多不便。
　　还是时常想起师父。只是经由明心洞的梦境，有了一丝不安。
　　对师父的念想并未随着时日的流转而减少，然而同时，梦境中所见的一幕幕也随着这份思念被磨得更深。

　　脑袋又挨了一记手刀。我揉着头顶，出其不意的拽住沈泠的脚踝。
　　一声钝响，沈泠闷哼一声倒在身边。
　　“鱼儿好大的力气。”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继续抱着腿，嗅着后园里忘生花的香气。
　　“每日练功后便回这园里坐着，不腻么？”沈泠挨着我坐下。
　　我摇头。这里有师父的味道，怎么会腻？

　　二人坐了一阵，无人出声。秋虫懒懒的鸣了几声，似是觉得无人应和颇为无趣，便也停了。
　　“兄长可是睡着了？”我推推旁边的人。
　　沈泠笑出了声：“为兄以为是鱼儿睡着了。”顿了会，揽过我的肩，“为兄不曾睡着，只是觉得星辰颇为明亮，看的入神。”
　　“是么…”我仰起头。眼前依然是迷茫一片。
　　“啊，鱼儿，抱歉…”沈泠窘迫道，“我忘记了…”
　　我朝他的方向弯了下嘴角。
　　再美的星辰，也没有师父注视我时的双眸那般明亮吧。
　　“鱼儿…”
　　“嗯？”
　　“待双目复原，你还会留在这里么？”沈泠不知为何有些迟疑。
　　我会留下么？
　　眼前忽然闪过那个脸色青白的男子，身子蓦地僵住。
　　我正欲开口，沈泠却抢先道：“呵，先别说，让我猜猜。嗯，必然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若不回，岂非有负师父的养育之恩！’”
　　我缓缓道：“兄长既然知晓鱼儿的回答，何必再问。”
　　沈泠沉默一阵，没有接话，却道：“待你痊愈，为兄带你去观星，可好？”
　　我讶异的转头：“观星？”
　　“幼时母妃曾讲过，人死后会升入天界，成为浩瀚星河中的一粒。眼下，母妃想必就在天上的某处看着我们吧。”沈泠的声音越来越轻，“若是能到青连山的山顶，母妃应能将我二人看的更加清楚。”
　　“兄长，”迟疑着开口，“那日在明心洞，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沈泠的身子一僵，“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鱼儿只是有些担心，兄长若无意…”
　　“我梦见母妃了。”
　　沈泠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伴着凉风缓缓散开。
　　“从记事起，母妃的身体一直不好。幼时的我不明事理，整日缠着母妃。直到有一日，我听得府中传言，说，说我是母妃从外头抱回的妖物，还说我会吸人精血，因此母妃的身体才会一日不如一日。”
　　沈泠顿了顿，似是平复了下心境，继续道：“母妃自是不信这些，平日里也不会让这些入我的耳，只是父王最终也知晓了传言，便来寻母妃查问。彼时母妃正熟睡，我如往日般去榻前待她醒来，谁料，谁料…”
　　紧靠着我的身子猛地抽紧，声音也一同紧张起来：“却在母妃床头见着一小鬼，面目丑恶，爪中有一锁链，正往母妃颈上套去。我大惊，一边喊人，一边朝那小鬼扑去。正在那时，父王进来，见状却当即用剑背将我砸晕。”
　　“王爷他…”
　　“待我醒转，母妃已无大碍，我却寻思为何父王无故伤我。后来府中便有传言，说当日赶至母妃房中的侍卫看到我双目通红，狠狠的掐着母妃的脖子。”
　　我惊呼，“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想是父王误以为我欲掐死母妃，故而才将我击昏。只是当日我明明见到是一妖物想要伤害母妃，为何父王却视而不见？”
　　“想来平王误将你解开锁套之举当做掐死王妃的举动了吧？”我沉吟。
　　沈泠低叹，“说也奇怪，醒转后我便对那日的行径毫无印象。母妃自是护着我，只是现下想来，父王便是从那日对我生了嫌隙。”

　　我沉默着。
　　明心洞内，道长的法术未能催开幻境，倒是唤回我与沈泠失去的记忆。只是不知忆起这些是非，究竟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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