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叶安

　　第一百一十六回

　　眼见要走出来沙漠了，风暴骤然拔地起，竟夹杂着罕见的冰雹。
　　亏得图南眼尖，在狂沙中看到了若隐若现的一个洞口，一行人不敢耽搁，逃命一般赶过去，发觉此处是个地宫入口。
　　这时候根本顾不上探查，鱼贯而入后，大狼和满度师携手，将洞口用散落是石板和羊毛毡彻底堵住，又做了支撑，通了气，防止被彻底封住出去的路。
　　都祥方才被冰雹砸了头，此刻血流不止，格尔点染了火把，顾满正找着想帮他包扎。
　　空潭子随手用银针先刺了几个穴道，血流顿止，她道：“慢些来，皮外伤不用着急。”
　　众人各忙各的，很快点起篝火，四下看去，还是都祥道：“好像是个佛塔的地宫？”
　　蔺徽言已经扶着乔温靖坐下了，用火烤制着干饼，将水分出一些，架在火上烧着。
　　乔温靖若有所思，但却没有开口。
　　“或许吧。”空潭子四下打量了，道：“应是地宫的二层，坍圮多年，才侥幸露出了入口，给咱们活命的机会。”
　　“我不信神佛，但……”空潭子看向几个探宝者，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前辈，我等探宝是为求财，可不是想送命的。这地宫结构不算稳定，我们可不想这个时候搞塌了，活活埋在这里。”都祥毫无畏惧，道：“至于将来，那就交给时间罢了。”
　　空潭子不再揪着此事，微微颔首，找了处僻静所在，盘膝坐下，运功养神。
　　不多时，茶水熬成了，蔺徽言、季宸分给主人，连着一人半块干饼。
　　风声好似哭嚎，或许是这片土地下深埋的不敢的魂灵。
　　大狼和满度师轮流，隔上一个时辰就要疏通风道，甚至捡回来许多冰雹，拿来煮茶提神。
　　不知何时乔温靖又发起了低烧，躲在蔺徽言的怀里，喃喃说着胡话。
　　蔺徽言喂她喝了水，依稀听见她在呼唤“阿娘”，一时间柔肠百转，不知如何宽慰。
　　她这一烧，好在醒了也就好了。空潭子又用针放血，末了道：“乔山主，你这门内功，很有趣啊。”
　　乔温靖怔了怔，据实以告，又道：“只是我连姓氏都舍了，这门功夫也没传给小满。”
　　“顾姑娘还真不是多好的习武材料。”空潭子直人爽语，半点都不遮掩，道：“你的悟性极佳，只是用在了医道上。不过人各有志，也不算什么。”
　　“前辈和这世上的人，倒是大都不同。”乔温靖赞了一句，脸色又有些红，她自己处置了，空潭子没有动静，反倒是看向蔺徽言。
　　“前辈，有话但说无妨。”蔺徽言心里有些打鼓，却见空潭子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个匣子。
　　这匣子非金非玉，不过半臂长，瞧不出什么材质。空潭子一直背在身上，应是要紧至极。
　　“实话说，今次我出来，也是躲事情。”空潭子叹了口气，打开匣子，道：“那柄墨戎剑瞧了又瞧，我觉着这世上单论铸剑，你定是第一了。或许你能帮我？”
　　她倒转过来，蔺徽言看过去，匣中安稳放置了一柄古剑，剑芒仍在，但却断成了两截。
　　“说来这柄剑是传给我了，但……才到手没两年便是这副模样，眼见就要比武，我再不跑出来，师祖定得骂我。你瞧瞧，可有办法修了？”空潭子想了想，又道：“这柄剑是我明堡唐时堡主明棠，在西湖水底找到的，曾为汉时创派祖师所有。后来一代传一代，我侥幸得了，又不幸毁了。若能修好自是再好不过，否则跪个七天七夜，总是难以逃脱，何况挨骂是……”
　　她言语间全然是对挨骂的畏惧，但损坏如此珍惜的宝剑，也不过跪上一跪，蔺徽言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小心翼翼拿起两截剑来，细细看过，琢磨了许久，方道：“前辈，此剑铸造之法，与当下是迥然的，是以修补起来，也得先想出它的铸造之法，再徐徐图之。你若放得下心，尽管交予我，修好之后，我再登门送还？”
　　“这有什么信不过的？”空潭子很是松了口气，道：“我瞧了那柄墨戎，便觉着你能行，果然能，这可救了我。”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蔺徽言晓得空潭子的脾性就是如此，干脆直接问她：“你们震泽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这厢闲聊，那边格尔轻声道：“八九不离十，是个旧唐时候的古塔地宫。若有宝函，大抵就在底下了。”
　　“只是这次错过，下次再想找到，却得看天脸色。”都祥没什么遗憾，转过头看向顾满，将事情挑明了，道：“顾小满，今后你都不会再专门探宝了，对么？”
　　“是。”顾满承认，道：“这几日，我与徽言、季家两位兄长说好了，待疫症平去，便要将扶余医馆，开遍八州。”
　　“今后有缘再聚，旁的，我却不能许你了。”顾满这便是婉拒了从前不曾戳破的情思，她眸光闪动，望着身边的男子，道：“我的拳脚稀松平常，多亏你们肯带着我，又救过我好几次。多谢啦。”
　　格尔不敢再说什么，都祥心里有她，几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从前不晓得顾满身份，后来晓得了，最初也不在意，可她一别不再归队，都祥也越来越少提及，几人也都明白了。这一次说开了也好，免得再多挂怀，凭白耽误了。
　　可年少时遇到一眼惊艳的人，即便不能相守，又怎是轻易过眼云烟？都祥装作洒脱，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道：“也好，否则你这身板，哪天折进去，我们还得挖你出来。”

　　不知何时，风暴终于停止。又花费多少功夫，挖通洞口，外头正是朗朗乾空。
　　周围地形全被更改，然而却困不住他们。待明辨方向，众人不敢多等，踏上归途。
　　这一次得上天眷顾，再没平添波澜。
　　留在外头的弟子们放心不下，这些日子都是轮流在附近找寻，待遥遥望见自家楼主，喜不自禁，留在此处接应的忙迎上去，分出一人回到营地报讯。
　　待去到最近的村镇，先将药方火速送出，顾满又在当地的一个医家里抓了药材，给乔温靖治伤。
　　在此安顿了些时日，经南楼的人马来接，又换至朔南。这一养伤，又是半个月的时光。
　　空潭子收拾好行囊道别，讨来了墨戎剑，道：“有此为凭证，师祖定能相信。待你成事，便来震泽找我罢。”
　　乔温靖已能正常行走，道：“待古剑修补成功，我与六安同去。”
　　“再好不过。”空潭子早就装好了墨戎剑，此刻再不多言，转身离开。
　　二人目送她孤身远走，彼此依靠，乔温靖道：“我闲下来，你却有的忙了。这古剑不好修补吧？”
　　“嗯，但一定能行。”蔺徽言握着她的手，道：“有咱们三家联手，罗家刀已经土崩瓦解，再加上众人拾柴，这场疫症，一定会过去的。”
　　如蔺徽言所言，疫症在来年四月间，渐渐消退。朝中暗中支持，大开航运便利，才叫药材能贯通南北。
　　血漫云天的往事，也在几年之后，成了坊间茶楼的谈资。乔温靖的姓名，也跟着这些，传遍大江南北。
　　扶余山庄成了隐在深山中的江湖门派，渐渐少了名声。顾满将那仅剩的五枚山牌也取缔了，换成了事情。若想求得扶余山庄诊治武林争斗中的疑难杂症，便得为扶余山庄办成一桩事。
　　江湖人大都不肯从命，这使得他们能尽心于扶余医馆。几年辛苦经营，起码八州都有了医馆的分号，学医者无不以在扶余医馆进修为傲。
　　而探宝者的四人，也不再进入古长安，而是将目光转向更西北的地方。那年在朔州分别，竟是再不曾露过面了。有人说他们去往波斯，也有人说他们得了大宝藏，不再做这一行了。
　　经南楼声名更盛，季宸也终于放下心来，携手俞小樱，在江湖中行侠仗义，散漫度日。
　　季诚毅和图南日久生情，终于鼓足勇气，向琼华剑派求娶图南，婚期定在了来年八月。
　　婚帖传遍了天下豪杰，剑炉自然是第一时间收到。
　　如今剑炉就在蔺徽虔的手中，少年老成处变不惊，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反叛地蔺斯康，在剑炉中大刀阔斧的变革，将蔺斯康养在暗处的人手一举扫除干净。
　　江湖代有才人出，一茬又一茬，从不会少了传说。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震泽弥雾万里，淫雨霏霏。
　　季宸、俞小樱各乘骏马，在水边踱步等候。
　　直到日上头顶，湖面五彩斑斓，一只孤舟才从大雾中缓缓撑出。
　　白衣女子在舟前端坐，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她的眸光都落在一旁撑船的人身上，瞧着她的红裙，缱倦又多情，仿佛这世间都与她不相干。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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