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妃

　　那道士再次被请入府中，此次吴氏更加不会拐弯抹角。冷氏做得太绝，她要让对方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敢和她斗，即使是鬼她也不会放过。

　　“老夫人，贫道虽是方外之人，行的却是世间最为阴损之事。贫道自知一入此道必将不得善终，没想到有生之前还能遇到你这样的狠人。”那道长听完她的话，无波的眼中尽是讥讽和嘲弄。

　　吴氏不理会他的讽刺，目光阴厉，“道长，我愿出银子。你只说你能不能办到？”

　　被冷氏收走的那些不是她的私房，这些年她自是攒下不少悌己之财。若为镇压冷氏，她愿意忍痛割肉。

　　那道士神情沉晦，“贫道曾再三叮嘱过你多行善事，奈何你竟然不顾死后油煎火烹也要行丧尽天良之事。你若真执意如此，贫道也不是没有法子。不过你且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做吗？”

　　“要！”吴氏咬牙切齿。

　　事到如今，人鬼也要来个鱼死网破。

　　冷氏做人时尚且在她的股掌之中，难不成做鬼她就怕了吗？夺财之恨比杀了她还让她忍无可忍，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道士又问她一遍，她依旧咬牙切齿肯定。

　　“既如此，贫道成全你。阴间同阳间一样，自有魑魅魍魉之路。行阴损之事，阳间有阳间的通路财，阴间也有阴间的开道财。”那道士说完，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这根手指，吴氏知道是一万两。

　　一万两不是小数目，如是之前吴氏必会犹豫一二。如今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只恨不得将冷氏挫骨扬灰再弄死一回。

　　她咬咬牙，“这银子我出，但我还有一个要求。那女鬼魂魄不肯离去，不过是因为她有女在世心中不舍。若道长能助她们母女团聚也算是功德一件，还请道长成全她们母女。”

　　此言一出，刘妈妈惊得低下头去。

　　二姑娘可是楚家的骨肉，大人的亲女儿。

　　那道士似笑非笑，沉晦的眼中再现讽刺，“贫道自出山以来，所遇被鬼缠身之人皆是有所亏欠。那些人愿破财消灾以求日后太平，平息鬼事之后心存感恩，大多愿意此后行善积德不再伤天害理。贫道以为自己用所学之术度化孤魂野鬼，行的虽是阴损之事却并不算是有损阴德。不想人性海海，世间居然还有老夫人这般黑心烂肝之人。”

　　被骂黑心烂肝，吴氏竟然不气。

　　但是当那道士又伸出一根手指时，她气极了。

　　该死的奸滑道人，说得那般冠冕堂皇还不是赚黑心钱。大家彼此彼此半斤八两，他有什么资格贬低她。

　　“道长可真是心狠手黑，动动手指就要多收一万两。你真当我们楚家是待宰的鱼肉不成？”

　　那道士不同她争辩，转身就走。

　　她气得七窍生烟，心口如万千蚂蚁啃食。

　　刘妈妈赶紧拦人，“道长请留步，有话好好说。”

　　“贫道无话可说。老夫人若是不愿，自去另请高明。贫道多收这一万两不为其它，只为超度不该死之人救得阴阎通融。若不然往而复始，你楚家岂能再有宁日！”

　　吴氏惊悸，既信又恨。

　　“好，两万就两万！”

　　一万两银子，买的是冷氏魂飞烟灭，另一万两买的是西月的命。这两万两银子几乎是吴氏私财的一半，她痛之恨之目眦尽裂。

　　那道士化符烧纸钱布阵施法，只见他以桃木剑舞之念之。咒语声声中，纸钱化灰飞在楚府之上如烟如雪。

　　阵法做了一天一夜，待到破晓黎明时，西月被一辆马车送出彰州城，陪同她一起离开的是方婆子。

　　方婆子神情萎顿，心中有怨恨又不敢看西月。此去庄子也不知何时能归，夫人临行前有嘱咐让她以后只能跟着二姑娘。

　　庄子不大，地处偏僻。

　　望之山体将倾遮天蔽日，若是避暑倒也是个好地方。但若是寄望有所产出或是修养身体，怕是不能如愿。

　　方婆子极为不耐烦，心情烦躁之余自是一直挂着脸。反正出了楚府无人看管，她赌着气将西月晾着。

　　西月不以为然，闲心自若。

　　吴氏选的这个地方阴气旺盛风水不错，实在是一处埋骨的好地方。可惜她才重见了天日，还未与故人重逢，又怎么会舍得这昭昭明日朗朗乾坤。

　　比之在楚府，她觉得庄子更好。至少一样的粗茶淡饭，庄子上的清粥小菜比府中还要好上几倍。
　　她自得其乐，可苦了方婆子。

　　方婆子日盼夜盼，盼着楚家归京之日能将她们接回。不想一日复一日，彰州城音讯全无。等她从附近村民口中知道楚家早就离开之时，已是四个月后。

　　期间花开花落，草木繁盛更迭。

　　西月气色大好，怡然悠闲。比之在楚府之时，竟是长高了许多。她举目望去，但见山石峥嵘嶙峋错落。不时有倦鸟归巢相互争鸣，伴着山风拂叶簌簌沙沙。

　　方婆子恼她，又莫名心生惧意不敢招惹她。是以这段日子以来，二人各不相干还算过得去。

　　“二姑娘，算日子老夫人他们已到梁京，你何不写个信回去问安？”

　　“方妈妈以为，祖母希望再见到我吗？”

　　“二姑娘说的是什么话，你可是楚家的骨肉，老夫人的亲孙女，老夫人怎么可能不想见你。若不是你身体不好，大夫叮嘱要静养，老夫人怎么舍得将你一人留下。”

　　西月一笑，方婆子忽觉惊艳。

　　她侍候二姑娘几年，从未见过二姑娘笑。

　　“方妈妈此言差矣，祖母既然将我留下便没有打算再见我。他们不愿再看到我，自然也没打算再看到方妈妈。”

　　方婆子大惊，面色突变。

　　“二姑娘，这…这不会的，你一定是吓奴婢的。”

　　西月不再言语，指向天边。

　　天边火烧云起，染红了半边天。

　　“今日宜祭祀，是个好日子。”

　　方婆子一听，吓得连说她童言无忌赶紧走开。

　　入夜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进庄。

　　不多时，庄子火光漫天。火光映在西月的脸上，照不亮她眼中的漆暗。风扬起她的衣袂，如同那浴火凤凰重生再天。

　　她的身后，是那道黑影。

　　黑影的不远处，草丛中有一昏迷之人，正是那方婆子。

　　*
　　一个月后。

　　梁京城。

　　随着城门一开，京外的百姓有序入城。及眼过去人头攒动，但见有挑担的、有挽篮的、还有牵着羊儿吆喝着赶路的。耳中有附近乡间的口音，还有五湖四海的方言。这些人大多都是粗布葛衣之人，其中也有一些衣着不俗之人。

　　众人行色匆匆，进城皆有生计要事。

　　行人之中，一对父女模样的男女风尘仆仆。他们穿戴朴素，似父亲的男子一身灰衣短襟背着一个大包袱。似女儿的姑娘一身荆裙面色如菜，瞧着身形倒是窈窕。他们随着人群入了城，很快消失在繁华的梁京城中。

　　忽尔有人惊呼明王回京了，然后便是喧闹声。

　　明王秦时是陛下最为疼爱的皇弟，乃德贤太后嫡子。太和三十年乾坤台兵变之时，明王不过九岁。在那场天家兄弟兵刃相见之夜，逆王秦诜被当时的安王秦启斩杀于马下。

　　因宫中侍卫之疏，兵变之夜年幼的明王被困乾坤台。漫天的厮杀声与血流飞溅之中，明王差点被马踏尸横。

　　天微明时，杀红了眼的安王才发现幼弟手握长剑屹立在尸山血海之中，浑身是血表情麻木如魔如障。

　　至此，秦时仿佛将自身与世隔绝，对世间一切喧嚣摒弃。他听不见也感受不到，浑浑噩噩永坠自我封闭的荒芜之中。

　　同年年底先帝病逝，安王登基改年号为太昌。

　　太昌九年，明王府再次生变。

　　此次生变是逆王余孽作乱，最后作乱之人皆被悉数斩杀。而明王却因祸得福，突然能听能言恢复正常。

　　一晃七年过去，明王虽说深居简出，却一直是整个大秦最为尊贵的王爷。陛下爱之深，满朝文武皆知。

　　因曾有过耳疾，明王向来喜静。一年之中大半岁月会在京外的皇家别苑清养，逢年过节或是遇事时才会回京。

　　前有威武的侍卫开道，后有象征尊贵的明黄障扇随行。低调华贵的王辇在其后，上面是一明黄的旗帜，上书一个明字。

　　百姓自动避让，明王仪仗所到之处前路通畅。

　　风起帘动，一面明黄的帷纱被吹起，左边少许百姓得已窥见帘中那金相玉质般俊美的男子。男子面似冰刻眉目如画，薄唇挺鼻如雕如琢。

　　喧杂的吵闹声像血压压的云层，云层之下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那声似巨浪滔滔，一层层朝他压过来。

　　他剑眉深锁紧闭双目，熟悉的窒息感如同轰鸣，鼓擂般迫切冲击呐喊。他仿佛听到无数人痛苦的哀嚎声，血腥气几乎将他湮没。

　　突然一道女声清晰传来。

　　【我的崽崽长大了。】

　　他眼睛倏地睁开，满目云尽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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