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产房之中血气更浓，纪云梅下意识皱了皱眉，她绕过屏风一下子扑到床前，只见女儿脸如金纸、牙关紧咬，看来是听她的话不再大叫，留着力气了。

　　纪云梅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一把握住女儿身侧紧抓被角的手，只见清妍缓缓睁开眼睛，眼泪也顺着眼角滑落，她张张口，却没有声音。

　　纪云梅却知道她是在喊娘，她的眼泪更多，胡乱用在肩膀上噌了：“别说话，娘在呢！孩子一会儿就出来了！”

　　大概是看平时端庄的母亲，做出如此不庄重的举动，她微微笑了，可惜下一瞬她的面色就更白了。

　　纪云梅吓的不轻，她看向床尾。床中央临时挂起的一层床帐挡不住她的视线，只见四个接生嬷嬷正守在那儿严阵以待。

　　她眯了眯眼，发现梦中最后守着女儿的那个嬷嬷正在其中，她刚想说什么，院子里就响起双喜的惊喜的声音“爷来了！”

　　双喜被纪云梅推开后也没追进产房，也不知是为什么。产房中除了双平和四个嬷嬷，纪云梅给女儿挑选的四个大丫头平安喜乐只有一个双平在。

　　她一直注意到四个嬷嬷，见她们听见三皇子来，明显神情慌乱。她再不迟疑，起身走向那个梦中留守到最后的嬷嬷，在她的耳边道：“三皇子来了，皇子妃要是有个万一，你们也要陪葬！”

　　一瞬间那嬷嬷脑门就渗出细细的汗珠，她本是被其他三个嬷嬷挤在最后，此时不再迟疑，挤开前面几人，伸手探向被子里，同时大喊“皇子妃撑住，已经开了六指了！马上就好了！”

　　纪云梅也是生过孩子的，此时听了嬷嬷的话，她又回到女儿身前，双平已经将老参切成片喂到蒋清妍口中。

　　纪云梅拿帕子帮她擦拭脸颊上的汗水，柔声道：“别怕。”

　　门外传来三皇子清晰的声音：“可是岳母到了府上？”

　　纪云梅见女儿痛苦之中竟然露出期待的神采，明白此时女儿怕是对枕边人的所作所为无知无觉，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扬声道：“三皇子，臣妇实在太担心妍儿，这才做了逾矩之事。等妍儿平安生产，臣妇亲自到御前请罪。”

　　法理不外乎人情，若她去了御前请罪，怕皇帝也没办法治一个担心女儿的母亲的罪。这是变相的在警告接生嬷嬷，哪怕三皇子会包庇她们，但闹上御前后难保皇帝为了平息侯府的怒火不会诛杀她们。

　　果然，三皇子不再吭声，那几个嬷嬷也明显上心起来。

　　一刻钟后，接生的嬷嬷大喊：“皇子妃！用力啊！” 伴随四个嬷嬷接连不断的喊声，蒋清妍有节奏的用力，终于一声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在屋子中响了起来。

　　纪云梅眼眶不禁又湿热起来，见女儿脱力睡过去了，嘱咐双平一瞬不瞬的看着女儿。

　　然后就起身去接那得正响的婴儿，四个嬷嬷打着眉眼官司，她一下子接过那还满身血污的婴儿。

　　她眼看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婴儿，眼神慢慢柔和下来。却余光撇见有个嬷嬷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过来就要剪脐带，她侧侧身避过那剪刀，接着道：“你们是谁请来的！这剪刀不干不净就拿来用？”

　　拿剪刀的嬷嬷立时跪下也不敢辩解，口中只道：“小人不敢！小人头一次接生，不知其中规矩！请夫人治罪！”

　　纪云梅冷笑两声，这些给皇家接生的嬷嬷都是手艺极好的，还头一次接生？！骗鬼呢？！

　　可她此时不宜跟她们对上，其实是不能跟三皇子对上，最起码要将女儿的身子调养好了。

　　她也不假手他人，亲自帮婴儿清洗了，亲眼看着几个嬷嬷用双平准备的东西收拾了包衣。

　　她亲眼盯着几个嬷嬷，她们也乖觉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她扬声道：“三皇子，太医可来了？”

　　三皇子听见屋内婴儿的啼哭，面色不愉，撇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太医。

　　他如今喜得贵子，虽没人出来报喜，但这是他头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总要表现出喜色来。

　　他面色微动，再看只觉如沐春风，他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劳烦王太医了。”

　　王太医连忙拱手“不敢，不敢。”

　　此时四个嬷嬷走到产房外，请太医进去。产房里已经收拾好了，蒋清妍的床帐放下来，里面的情形是瞧不见的。

　　只她的手腕露在外面，上面还搭一条丝帕。王太医进门低头目不斜视，只细细给蒋清妍把脉，接着又给双平怀里的小婴儿把脉。

　　只听纪云梅道：“王太医，我女儿可好？我昨日夜间梦到。”

　　梦到什么？她好似说不下去一般，低声啜泣起来。“太医，您帮我检查一下这屋中的摆设吧。”

　　王太医只觉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一个梦而已，就让尊贵无比的侯夫人沦落至此。

　　他在外间时就听说这位侯夫人的‘英勇’事迹。毕竟纪云梅满身污泥院子里的人都看到了，稍微一联想就知道她做了什么。

　　他虽然觉得是多次一举，但还是细心验看起来，首先就是拿起刚刚那婆子留下的剪刀。

　　自然那婆子是想收起来的，可惜一直被紧盯没有机会，太医拾起地上的剪刀，假意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边道：“皇子妃福缘深厚。”还没说完，他面色大变。

　　纪云梅似没看到他的脸色般，只把手边的香炉推过去，她一进门就看到桌上的香炉，立刻用水壶浇息了。

　　她反复叮嘱过女儿，熏香这东西，孕期是不能用的。自己女儿怎么会在生产这种紧要关头燃香。

　　王太医不等纪云梅说话，里面打开香炉查看。他身形晃了晃，面色越发苍白。

　　他身为太医，见过不少阴司之事，这，刚刚那剪刀还只是涂了让小儿虚弱的药物，可这香炉里面，放的却是让女子难产的药物。

　　若是女子体弱，那就是一尸两命！若说是女人间争风吃醋，这手也伸不到主母院子里。

　　而且这是三皇子府，府中只有皇子妃一个女人，府中主子只有三皇子和皇子妃。这能无声无息、光明正大的在皇子妃院子里安排毒物。

　　他越想越糟心，若是眼前的夫人要带上他去告御状，他一不小心可是会杀头的。毕竟皇帝可不会觉得是自己儿子的错，只会灭口知情的人。

　　这侯夫人背后有侯府势力指不定能有个全尸，可他，他才得了个小孙子正爱的不行，哪里甘心这样去死。

　　他脑中思绪万千，就听纪云梅道：“王太医，我女儿难产，失血过多，怕是命不久矣。我这做母亲的什么都不求，只求我女儿能安安稳稳的过完她剩下的日子。我这外孙也是可怜，生下来就身体不好，我有个温泉庄子，若是她们母子能到那里休养，是不是会好些？”

　　跟皇家打交道的人都不是傻子，闻弦歌而知雅意。王太医心里明镜一般，面色和缓不少。

　　他倒不怕三皇子请来的大夫推翻他的诊断，毕竟医术不精总比全家抄斩的强。

　　想到这儿，他也做戏做全套，沉声劝慰了纪云梅几句，开了两张方子。之后就出去与三皇子禀告。

　　三皇子见太医迟迟不出，有些焦急，可是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

　　见王太医出来，眼神微动，不等王太医行礼，便道：“王太医不必多礼，内子如何了？”

　　王太医不敢拿大直接下跪道：“小人无能，请三皇子责罚！皇子妃生产艰难，失血过多，怕是，怕是，不到一年。”他的话断断续续，但周围的人都明白了。

　　三皇子眼睛眯了眯，身子踉跄，口中悲凉道：“怎么会！”俨然心爱妻子一个好丈夫，却始终没有踏进正门去看看躺在床上的妻子。

　　哪怕他是忌讳产房污秽，可听到心爱的妻子命不久矣，难道也无动于衷？！

　　可惜周围的人只顾消化王太医的那些话了，谁也没想到这件事。

　　蒋容上前一步扶住三皇子，宽慰道：“三皇子，您保重！妹妹也不希望你如此的！”他顿了顿，语气不明道：“皇孙还要靠您啊！”

　　刚刚四个嬷嬷已经出来报喜，只是四人的任务没有完成，谁都不敢说出‘母子平安’的话语，只语焉不详恭喜皇子喜得皇孙。

　　三皇子好似被提醒，他急切的问王太医：“皇孙如何？”

　　王太医趴伏的更深了，只听他战战兢兢道：“皇孙在母体受损，也，也，恐会追随皇子妃。”后面几个字低不可闻，但三皇子和他身后的蒋容却听得清清楚楚。

　　三皇子一口血喷出，周围的人都围上来查看。

　　一旁的四个嬷嬷也惊疑不定，明明是母子平安，难道主子另有后手？

　　王太医连忙上前为三皇子诊脉，他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

　　若不是他早知内情，恐也会认为三皇子是个爱妻、爱子的好丈夫、好父亲了。

　　果然，三皇子根本不是急怒攻心，甚至他心绪平稳的很。

　　他当然不能说实话，沉吟道：“三皇子，您这是急怒攻心，吐出淤血便好。您别伤心太过，万万保重身体。”

　　他没忘记纪云梅的嘱咐，又道：“皇子妃和小皇孙虽然药石”他顿了顿“若是能在温暖的地方住着”他声音艰涩起来“去的也舒服一点。”

　　三皇子靠在蒋容的怀中，微微睁开眼，听见王太医的话，面色悲戚的点点头：“父皇那边，劳烦王太医了！”

　　王太医忙道不敢，带着药箱起身告辞，便有小太监引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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