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求一粟

　　顾一粟到的很早。家里乱糟糟，吵闹的声音一声一声好像锤在他的心上，让他烦躁不安。既然坐不住，不如早早过去等着。
　　车停在航站楼前的停车场。顾一粟穿着驼色的大衣倚着车门站在昏暗的停车场看着灯火通明的航站楼。忽然心痒难耐，很想抽烟。烦躁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放弃的敲了敲脑袋。如果回去让赵女士闻到他身上有烟味，免不了一顿数落。马上要过年，实在不想招惹她。
　　在外面站了一个多小时，冻的指尖针扎一样的刺痛。顾一粟觉得已经足够冷静，才抬腿往航站楼里走去。
　　曲海航乘坐的航班已经落地。顾一粟挤在接机的人群中，被室内的暖气蒸腾着，有种轻微缺氧的感觉。
　　里头陆陆续续有乘客出来，顾一粟随着人流的涌动，逐渐靠近出口。
　　曲海航没有托运的行李，又身高腿长走的快。因此他是第一批出来的几个人之一。
　　乌压压一群接机的人，曲海航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他妈才不会在这人挤人，一般都在车里等。曲海航低头翻找他妈的微信。
　　倏地抬头，人群中高人一头的年轻人一张笑脸看着他。嘈杂的吵闹声让他听不见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几下，指了指人少的地方，随后高大的年轻男人艰难的往人群外挪动，期间磕碰到别人，好脾气的连连道歉。
　　曲海航看着走远的人，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航哥。”顾一粟一脸笑容的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又伸手要去拿他背上的包。
　　“不用。”曲海航侧了身，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这个我自己拿。”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顾一粟不自然的搓了搓掌心，一瞬间的僵硬在被人发现之前就已经消失殆尽。
　　“雯雯姨今天加班。所以让我来接你。”顾一粟推着行李箱，跟他一起往外走。身边陆续过去的人，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明天都过年了，今天还加班？”曲海航皱着眉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人事的事情比较多。她也没办法。”顾一粟偷瞄一眼。
　　“你看什么？”曲海航敏锐的发现他的目光。
　　“没事。”顾一粟移开视线，“怎么买这么晚的飞机，今天还上班？”
　　身侧的脚步声一顿，顾一粟奇怪的看过去。
　　“嗯，今天上班。”曲海航脸色微红，加快脚步，“快走吧。饿死了。”
　　到了停车场，顾一粟将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车子启动，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顾一粟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曲海航坐在旁边，一直扭头看着窗外。
　　从机场出来有点堵车。顾一粟手指敲打着方向盘，看着前头车辆的尾灯出神。
　　“全家都等我呢？”曲海航忽然出声，吓了顾一粟一跳。
　　“啊，对。”顾一粟转头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曲海航得到答复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这种尴尬的气氛让顾一粟十分难受。
　　“航哥。”
　　“嗯？”
　　“你。。。最近还好吗？”顾一粟想挠自己的脸。
　　“如你所见。”曲海航冷哼一声。
　　“我吧，我这学期忙着考试，所以没去实习，就没过去市里。”顾一粟尴尬的解释。解释完又想，我为什么要解释呢？
　　“听说了。忙着出国？”
　　“出国？”顾一粟转头看向他的后脑，“谁跟你说的？”
　　听他语气不对，曲海航惊讶的看向他，“我妈。”
　　“肯定我妈学话没学明白。”顾一粟真是服了赵女士，“我没要出国，考的是投资咨询。”
　　曲海航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想出国也没什么。”
　　“我真没要出国。就有一天跟我妈说这事的时候提了一嘴。我用功的程度不比考雅思托福的人差。”顾一粟想不明白，一句玩笑话怎么传来传去就变了模样。
　　“哦，我还以为你是要跟褚亮私奔。”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话让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瞬间冷场。曲海航懊恼不已。
　　“他是要去国外，但是我不去。”顾一粟听他主动提起褚亮反倒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你不去？”。
　　“不去。”顾一粟点头。
　　“以我的经验，你如果不去，你俩长久不了。”曲海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我俩已经分手了，确实没长久。”顾一粟哭笑不得的说。
　　“为什么分手？”
　　顾一粟从来不知道曲海航对他的感情生活这么关心。“原因太复杂，没法说。”
　　“你这话说的特别像个渣男。”
　　顾一粟无语。
　　“航哥。”
　　“嗯。”
　　“我妈那，希望你帮我瞒着，关于我性向的问题。”顾一粟知道说这话是多此一举。如果曲海航想说，早几个月就说了，不会等到今天。
　　“嗯。不过我觉得霞姨那么开明，应该不至于太接受不了。”曲海航不确定的说。
　　“她开明是跟你。”顾一粟笑了笑说，“她对你是溺爱，对我姐是疼爱。因为你们是‘别人家的孩子’。她只要对你们好就行，不需要为你们的人生负责。”
　　曲海航长到一定年纪的时候曾经好奇过，为什么顾一粟从来不曾跟他争宠。霞姨对他比自己亲儿子可好多了。
　　“她需要对我的人生负责，所以她对我的教育一直是采用恩威并施的策略。我见识过她的雷霆手段，也见识过她的怀柔政策，所以，在我没有绝对的能力之前，我不希望她知道关于我性向的问题。”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对抗她。
　　“航哥，到家了。”
　　曲海航从惊愣中回神。
　　“海航，回来了。”赵女士听见车声，打开家门。屋子里晕黄的灯光带着一室的暖意。
　　“嗯，回来了，霞姨。”
　　顺着敞开的门板飘出一股股饭菜的香气。
　　“快进来洗手吃饭，饿坏了吧。怎么买这么晚的飞机。”赵女士拉着曲海航进屋。
　　顾一粟跟在身后，王玺跟曲海航打完招呼，看着进门的顾一粟一脸笑意。
　　“干嘛一脸猥琐？”顾一粟被他姐一脸姨母笑惊呆了。
　　“这一路上孤男寡男，没有表明心意、互诉衷肠？”王玺悄悄的跟他耳语。
　　“你在说什么？”顾一粟觉得他姐疯了。
　　“你俩都单身，这么合适的机会不抓住？”
　　“谁跟你说航哥是同？”
　　“没有人。”
　　“那你跟我这费什么话。”顾一粟推开挡路的王玺往屋里走。
　　“孩子们，都去洗手，马上吃饭啦。”热热闹闹的一顿饭终于开吃。
　　赵女士看着坐的满满登登的一桌人，脸上带着开心的笑。
　　“难得咱们家的人能聚的这么齐一起吃饭。这几年因为这个那个原因，吃饭的时候总是少人。谁不在我都惦记，今天大家这么难得凑齐了，可得多喝点。”
　　“您要是馋酒您就直说，这么一桌子人，咋地也能给您陪好。”
　　“小兔崽子你闭嘴。”赵女士瞪了他一眼。
　　顾一粟受虐体质，被他妈瞪了一眼后嘿嘿的乐个没完。坐在他旁边的曲海航无语。
　　“你没事招她干嘛？”
　　“我这不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么。”
　　“你怕不是个傻子，你这是活跃气氛？”坐在他另一边的王玺傻眼，这明明叫没事找骂。
　　“我确实是。”顾一粟笑着说道。
　　一顿饭热闹开场。顾一粟这一天被他妈指挥着东跑西颠，午饭都没吃上。看着满桌子的饭菜，饿的前腔贴后背。
　　“航哥，你吃个这个。”顾一粟夹了一块最厚的带鱼放进曲海航面前的盘子里。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
　　“我这筷子还没用过呢。”顾一粟赶忙解释。
　　“噗。”王玺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出声。哎呦，我的傻弟弟啊。遇见航哥秒变智障。
　　顾一粟不明所以的看向王玺。曲海航低头吃饭，耳朵不自然的红了一块。
　　吃了两个多小时，家里的大人喝了酒，有聊不完的话题，三个小的陪在一旁，哈气连天。
　　顾一粟看着曲海航困的眼圈通红的模样，实在有些心疼。
　　“妈。”
　　赵女士拉着他雯雯姨的手，回忆曾经的美好岁月，没听见他的声音。
　　“妈。”顾一粟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被另一边他大姨的笑声完全掩盖了过去。
　　顾一粟无奈的站起身，走了过去，拍拍赵女士肩膀。
　　赵女士回头，看着自家儿子，“干啥？”语气不是很愉悦。
　　“我困了，可以告退吗？”顾一粟谄媚的笑起来。
　　赵女士被他笑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快滚快滚，真受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养的太监呢。”
　　目的达到，顾一粟才不管她说什么。
　　“航哥，我送你回去？”两家离的不远，但他行李箱还在自己车上。
　　“别送啦。”刚喊了半天赵女士一个字都听不见，这说话声音不大，她却能听的一字不漏。真是神奇！
　　“啊？”
　　“别让你航哥走啦。我们一会儿吃完打会牌。明早上过年，咱们一起吃饭。”赵女士嘱咐。
　　“可航哥那屋现在我姐住着呢。”
　　“让你航哥跟你一起挤一晚上。什么大不了的，两个大小伙子。”赵女士不耐烦的说完，转过去继续喝酒，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样子。
　　“这。。。”
　　顾一粟为难的看看她又转过头看向傻掉的曲海航。算了，这事没法跟她说。
　　“航哥，我偷偷送你回去。明早上吃饭之前我给你打电话。”顾一粟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我去你房间睡不方便？”曲海航坐着没动，仰头看着他。
　　顾一粟一愣，“没有不方便，我只是怕你。。。”
　　“那走吧。我困了。”曲海航站起身，率先上楼去了。留下顾一粟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你怕不是真傻吧，还不赶紧的。”王玺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顾一粟迟疑的问。
　　“你！”王玺气的不行，“有种你别跟去。”
　　顾一粟忽然笑开，“我没种，我得跟去。”说完，不等人回话，一溜烟的跑了。
　　王玺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这恋爱的酸臭味。好想男朋友怎么办。
　　顾一粟上楼的时候发现曲海航站在他房间门口。
　　“不进去？”顾一粟平复一下急促的心跳，小心翼翼的开口。
　　“主人还没回来，我私自进去不太好吧。”曲海航躲闪着顾一粟的目光，盯着门板小声的说。
　　顾一粟走上前，将门打开。“请。”
　　曲海航抬头飞快的瞥他一眼。闷不吭声的进了屋。
　　顾一粟的房间很大。一进门右手边是一整扇落地窗，外头有个不大的阳台，放着些运动器械。左手边进去是衣帽间和洗漱间。
　　“给我找套睡衣穿。”一直穿着外头的衣服，难受死了。
　　“哦。”顾一粟一头扎进衣帽间，翻出一套他没穿过的睡衣，还仔细的闻了闻，确定只有洗衣液的清香味，没有其他怪味才拿出来。
　　“这套我没穿过，洗过的。”
　　“嗯。”曲海航接了过去，绕过他进了里头的洗漱间。
　　顾一粟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原本不敢多想，可刚才一闪而过，他发现航哥满脸通红。。。
　　曲海航进了洗漱间，关好门，不由得深吸口气。盯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颊。
　　“我是鬼迷心窍了？”曲海航喃喃的开口。
　　顾一粟乐呵呵的翻出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敲了敲门。“航哥。”
　　“干嘛？”
　　“洗漱用品。”顾一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曲海航打开门，见他站在门口，一脸的严肃。
　　“怎么了？”
　　“航哥。”顾一粟低声的喊了一声，“是我以为的意思吗？”
　　曲海航难堪的移开视线。“你以为什么？”
　　顾一粟知道他历来嘴硬心软，但在这件事上他可能承受不住他的嘴硬。
　　“航哥，我喜欢你。我曾经以为我们两个绝对不会有可能。所以如果不是因为阿亮，我不会让你知道。”顾一粟停顿片刻，“如果你不喜欢我或者说接受不了。请你一定要一丁点希望也别给我留。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知道了。”说完，不等顾一粟反应，直接关门。
　　顾一粟无语的盯着合上的门板，“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门里响起呼啦哗啦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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