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嫆夫人
秦氶师傅是徐临垣,看着斯文和蔼,其实一肚子心思和算计,他可没那个胆子在外久待,和宋未决说两句话便回了武场。
宋未决整理好衣袍,出了门,初夏的阳光,简直明媚醉人,他手掌办遮着眼站在路中,晒了好一会儿太阳,想着后边住着的林珩,他大步流星的走去。
林珩现在干什么呢,这么想着他加快了步伐,边敲门边喊:“林珩。”
没人应,扣门的声音愈大。
“起床了,我进来喽”
“林珩?”
“师叔?”
轻轻推了一把,房门应声而开,宋未决大步踏进去,里面干净宽阔,一眼望穿,空无一人。
又玩失踪,不会又去有刔山了吧?
“还想带你去见见掌门夫人呢。”宋未决撇嘴,“没福气”
他穿过观澜堂东边的长廊,进了兰轩,被侍女一路领着往里走,兰轩是个独立出来的别院,在观澜堂东北角,当时东苑失火,阁楼尽数烧毁,赵禹城便又在这里重筑了一个院子,内里清幽雅致,涓涓细流从假山绕过,环抱了院内的半个凉亭,不知名的花草修剪整齐,整个院内十分安静倒也不过于异僻。
青兰幽草之下总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宋未决心中了然,纵使入乡随俗也不免爱些毒虫毒蛇以慰寂寥,他母亲也在沂州时如此过。
侍女把他引到正堂便离开了,嫆夫人正烹茶,一袭素白罗衫,梳着挽云髻,简单的一柄褐珀木槿短簪,颈项洁白,身姿温兮娇弱,宋未决多看了两眼,实在是很难把她和南疆万巫之长联系在一起。
她是掌门夫人又是母亲旧识,宋未决自然不敢失礼数,规规矩矩问了个好。
嫆夫人抬眸觑了他一眼,神态悠然:“当时青渊异变,百枝谷的时候,我们见过……”话未完,她却停下,想到了当日的场景,心里自是一番感怀。
“百枝谷一去月余,我……却只有半个月记忆,加上之后昏迷了许久,记忆空了有一两个月。”宋未决耙了粑头发,他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以前三年五载也没个人提及这些事,这才出了沂州没几天,怎么和那些有关的都一起来似的,没由得蹊跷。
“忘了也无妨!”嫆夫人面色淡然,抬腕给他斟茶。
入口微苦,回味清甜,他咂咂嘴,一口饮尽。
“这是清茶,还喝的惯吗?”嫆夫人笑了笑,给他又添了一杯。
“喝的惯,夫人烹茶手艺真高!”宋未决顺嘴夸赞。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宋未决这下耐住性子了,只抿一小口,在嘴里咕噜了才吞下,心道叫他来什么事啊,也不说,他这个急啊,她再不说他可说了。
终于,在宋未决耐心耗完的前一秒,嫆夫人悠然道:“今早拥贤山庄的林珩来了。”
宋未决眉一挑:“林珩?他来干什么?”
“来辞行。”
宋未决更是疑惑,他们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不辞而别,和她辞,都不和他辞,遂问:“那他有没有提起我,或者留下什么话给我……”
嫆夫人摇头,问道:“……韶势剑有线索了吗?”
赵景深早晨刚在观澜堂忽悠走各门派一众人,嫆夫人却丝毫不受影响,想是心中自有定论,但开口就问剑,都不关心杀害丈夫的凶手,果然是夫妻情分单薄。
她不问其他,宋未决也装傻,两个人品茶聊天,惬意悠闲像什么似的。
“有点线索!”宋未决呷了口茶故作高深的说,“这韶势剑失窃和很久之前蓬莱的一位侍女有关。”
嫆夫人示意他说下去。
宋未决:“禾孝,不知夫人听过没有。”
“怎么……可能。”嫆夫人脱口而出,又觉得失态,连忙收敛神色。
“多年前她丧身于大火,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怎么可能和韶势剑有关。”嫆夫人手里的茶一口没碰,良久才回答。
“可是我最近查到,她也许未必死了!”
“不可能!”嫆夫人语气坚定,似在压抑情绪,可就算压了九分也泄出一分,人对瞬间的愤怒最难控制,心机深沉也未必藏得住。
“这个人,夫人很熟?”宋未决故意试探。
嫆夫人平复着心情,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和韶势剑失窃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同谋!\"宋未决说。
韶势剑和她无关,性命垂危的赵禹城也不过名义夫妻,而她和自己更是没有直接交情,宋未决暗叹一口气,知道从她嘴里应该是打听不到什么了。不过看她对禾孝如此紧张,想是感情深厚,也必不会相信禾孝是位饮人血害人命的恶魔,他也懒得废口舌劝说,笃定嫆夫人这条路走不通了。
静谧良久,宋未决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可能就要直接被喊送客了,他思忖着:“久闻南疆巫蛊很是玄妙,听说南疆还有一种秘术,可以用火祭的方式以他人之命续自己的命?”
“什么?”嫆夫人细眉紧压,朱唇轻启:“哪里听来的荒唐之言。”
这美人是真的生气了,宋未决立马陪笑说失言,“我道听途说,夫人不要见怪,那南疆到底有没有火祭之术呢?”
嫆夫人起身,立于桌侧:\"南疆和你们中原的修行悟道不一样,我们钟爱巫蛊之术本只是为了自保,并不是为了武功造诣,更不追求名利,从未听过有如此惨绝行径。\"
苗疆百十寨不属于修为界,也向来不归中原直接管辖,只是相对的隶属关系,但多年前苗疆和各门派甚至朝廷的夙愿他还是听过的。
其实不能怪嫆夫人立目,很多人对南疆巫蛊都有偏见,曾有律记载“敢蛊人及教令者岂市”,可见中原统治者对于下蛊之术的痛恨,本朝七代君主也都将其列为十恶不赦的罪,私自用蛊者处以极刑。
这里的蛊并不全是指的南疆的巫蛊,但因为其个别黑巫用这些行祸国殃民,扰乱社会之事,术法没有错,错的是用他的人而已。
坏其名分,败德行,中原不是南疆,蓬莱更不是,想必南疆对黑巫也是深恶痛绝,禾孝肯定也知道,她混淆视听必然只是粉饰自己,想到这,宋未决也觉得自己问得方式有些鲁莽了。
可是,偏偏这些火祭之术都是禾孝或赵禹城那里得知的,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对其人下生死蛊,以蛊虫灌以腹内,蛊尸油灌浇头部,用以行火刑之事,这些是黑巫才会行的阴毒手段,南疆人人诛之。”回忆到以前的事情,嫆夫人无声叹息,“我也只听过……从未见过。”
“有传闻,南疆每位巫女出生之日都要在南疆寻一个女婴做同女,巫女是未来大巫也是信仰神,同女则是巫女在人间的象征!”
“巫女成为大巫的当日,会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同女也会代替巫女祭祀巫灵,以示大巫归神位,我说的对吗?”
“是”嫆夫人虽然面色上仍是从容,但只这一个字说的艰难凄绝。
“你不想自己从小到大的姐妹就这么断送性命,所以才会答应赵禹城的求亲?想着你不再是巫女,禾孝也可保姓名无忧,可是你想过没有巫女是神,你是大巫的女儿,天之骄子,大巫为什么会答应赵禹城?”宋未决继续追问。
“许是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定……我不知道,我已经出了南疆,也早不再是巫女!”嫆夫人闭了闭眼睛,嘴角闪过一抹苦笑,巫女,蓬莱的掌门夫人,听着多么光鲜的头衔。
“听闻大巫一脉容色不衰,寿命很长……”宋未决说到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夫人可知每一个替代巫女祭祀的女子,她们的受刑过程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可是……过程也绝不是这种……残忍……不会……”嫆夫人想到了什么,脸上已经失去了原来的从容淡漠,好像是卸了伪装一样,肩膀塌下来,她回答的坦然但也没有底气,这些东西她从不敢细想。
可宋未决并没有就此收住,想到断崖下的几十人命,他胸口像是堵了什么: “有何区别?谁生来就是要为他人偿命的?”
宋未决的话触动了嫆夫人的记忆,若不是南疆上一任大巫私自离疆,弃万千族人不顾,南疆怎么会遭到巫灵的诅咒,不是如此,同女自然也不会沦落到做容器的地步。嫆夫人神色纠结,目光复杂的落在宋未决身上!
朝阳的窗子和隔扇门紧着阳光穿堂而过,轻盈的渡撒在梨木香几上,无数几不可见的浮尘扬扬不可止,不在正午的阳光下竟是看不着这些东西,摸不着看得见的杂质不像是平白添加来的倒像是和明媚的光线相伴而生的。
良久的沉默,两人各有所思,宋未决先开了口,拱了拱手,道:“小辈礼数不到,说话没个轻重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嫆夫人看向他:“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
“夫人忘啦,我也是半个南疆人”宋未决并没有直接回答,说的意味不明。
嫆妇人没有细想,轻轻摇头:“韶势剑是你父亲的遗物,如今在蓬莱丢失……你今后有何打算?”
“必定追回”宋未决道。
“在这儿多住几日吧,息儿和你很是投缘,求我多留你几日。”
嫆夫人竟然留他多住几日,那天不是让赵风息给他带信让他赶紧走嘛?这个嫆夫人也是有意思,提到风息,两人都不觉心情松了松,宋未决立马一副笑脸,虽是剑没找到,手上事未完,但嘴上也辞了辞:“一来数日,太过叨扰了!”
即使嘴上没说,嫆夫人心里也疑惑韶势剑的丢失是否和南疆和她的那位故人脱不开干系,但明面上没有这么说:\"这个点,武场的训练已经结束了,他应该在后面的房间里写字,你去看看他吧!”
“是”宋未决应了声,几乎是窜出来。
刚才差点脱口问出他母亲的事了,还好忍住了,昨日心情沉郁的原因不止是受到共情的影响,还因为他在赵禹城的梦境里看到他母亲。十三年前,南疆派来处置禾孝的两名巫师,其中一个是他母亲丛灵啊!虽然那人带着帷帽,面前有黑纱挡着,但能隐约看到长相,声音和姿态也几乎一模一样,错不了,那就是他母亲。
十三年前,他都已经会打酱油了,母亲也早被逐出南疆了,怎么还会是南疆地位极高的执法巫师呢!这其中必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母亲已逝多年,嫆夫人也许是唯一知情人,但一番交谈后,他放弃这个念头。
宋未决顺着回廊去了后面,刚转弯就看见第一间房子,窗扇大开着,临窗的书案上,赵风息小黑脑袋枕着胳膊趴在上面,睡姿安详,宋未决失笑出声,深有体会,试问谁读书不困啊。
他咳了两声,赵风息立马直起身子坐好,手忙脚乱的随手抄起一本书就立在眼前,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像有了条件反射似的,拿着书挡在脸前,乌黑的眼珠子四周逡巡,见来人是宋未决,眼前一亮,立马甩了书本,眉开眼笑:“未决哥哥”
眼看着他就要从窗子里跳出来了,宋未决赶紧按住他,眼看着书案上堆满了书和宣纸,问道:“看的什么书啊?这么专注,都把我们风息累困了”
听了宋未决的打趣,赵风息小脸猛一红,绞着手指解释:“今天被罚了蹲步子,很累了,回来还要看书……”
他声音越说越小,似乎也有点底气不足,宋未决好笑着看着他,赵风息站着, 他大咧咧的坐在书案上:“你师父是谁啊?”
“原先都是爹爹教我,大哥说爹病了,便先让我跟着六师叔……”
“徐临垣?”宋未决挑眉,甚是意外。
“嗯”赵风息说着打了个哈欠,两眼水汪汪的,一双凤目尤为俊秀。
宋未决被他娇憨的模样逗乐,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书,“今天读的什么?”
“诗经,阿娘说先读了论语再读诗经。”
宋未决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多读点书,做个文武双全的修为界宗师。”
赵风息:“未决哥哥,咱们去东苑烤鱼吃吧,湖里的鱼可大了”
“今天恐怕不行”宋未决也不忍拒绝,忽又想到什么,微诧道:“你怎么跑东苑了去了,听你的师哥们说东苑可是禁地。”
他怎么进的去,宋未决若有所思。
“不是禁地啊,我进的去啊,湖里的鱼甚是肥美。”
看宋未决发楞,赵风息推了推他:“未决哥哥难道要回沂州了吗?”
“嗯,快回去了”
“啊?”
“不说这个了,你今天读到诗经哪里了,背给我听听。”宋未决一副夫子做派。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风息背崩的笔直,清润的声音还带着乳气奶腔的。
宋未决听却不专心,半垂着眸子想事情,禾孝和面具人到底什么关系,他们还要图谋什么……韶势剑已经得手,面具人怎么会还留着禾孝的性命,她这个同谋竟会如此重要,甚至不惜专程来救她。
赵禹城已经快不行了,这两天面具人没出现,毫无头绪,好像在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宋未决觉得自己一直赖在蓬莱也不是办法。不知道林珩走没走,他不想让林珩牵扯进来,这韶势剑和蓬莱纠缠不清,连南疆都扯出来了,又加上在赵禹城梦境里看到的,他越来越觉得这事情不像是盗剑这么简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