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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玉镯与雷雨
自从宴会上亲眼目睹盛如瑛和冯公子的亲密后,沈之珏始终觉得耿耿于怀。在被这股罕见的阴郁情绪缠绕了几日之后,他终于确信了自己对那个冷清清的小姑娘动了心,“继母”的身份掩盖之下却不自觉生出了爱慕。
他想起幼时教书先生讲《诗经》,讲到“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教书先生说这是文王德化之明,他却只觉得低徊伤感。他在生意上不吝于使用手段,但尚有几分端木遗风,算得上是个克己守礼的君子。因此在“母女”身份限制之内,只能缄默不言。
但盛如瑛不是,她依旧穿得漂漂亮亮在沈之珏面前招摇,笑晏晏地唤着夫人,却不知他每到此时内心煎熬如同置于炭火之上,心虚又欢喜。直到她排演的《雷雨》到了最后预演时段,才终于消停了。
经过三个月的磨合,即使毫无演戏经验的盛如瑛也能在舞台上自如地扮演周萍,这场面向全校师生和家长的话剧即将正式开始。演员们有特权先拿到前台的票,主事的学姐在一张张地数着准备分发,盛如瑛径自走了过去:“学姐,我想要一张最好的,要请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来看。”
学姐瞧瞧她的神色,问:“喜欢的人?”她点点头,学姐了然的一笑,慷慨地挑出最好的票塞到她手里。
“祝你成功。”
夏日将尽,天突然下起一场暴雨。盛如瑛坐车回到家,收起雨伞,抬头看到沈之珏站在门口凝望她,美人如花隔云端,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夫人。”她的脸在外面刺白闪电光里,显得冰凉毫无血色,“我想求您一件事。”
“进来说。”沈之珏引她进门,佣人上了饭,盛如瑛心不在焉地吃了半碗。沈之珏不断克制自己想要抬头看她的冲动,但见她搁下碗径自回房间,一副心事深重的样子,也跟着吃不下,让佣人撤掉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装,在盛如瑛门外犹豫了半晌,才敲了敲门。听到她说“进来”,他推门进入,看到姑娘穿着件暗红色寝衣,怀里抱着个木盒,抬眼向自己看过来:“夫人请坐。”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不愿细看女子的闺房,又不敢细看姑娘的脸,只能把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盒子上:“这是什么?”
“送给您的礼物。”盛如瑛说,“或者我求您一件事的回礼,怎么都行。”
他直觉她的情绪有点奇异,似乎下了决心,要很决绝地做一件不太好的事情。表情依旧是倦怠又冷淡的,像是一簇烟灰色的余烬,但当她站起来时,却如同明亮的橙红色火焰,凶猛地在灰烬里复燃。
“夫人。”她偎在他的膝上,如同一个甜蜜的女儿,“我叫你玉玉好不好?美人如玉,您一定是毫无瑕疵的名玉。”
早就买好的玉镯被她第一次拿出来,色泽温润,碧波莹莹。她想把镯子戴到美人皓白的腕上,却又觉得顶好的玉石都配不上他这个人,只好将镯子放到他的手中。
“你为什么要送这个?”沈之珏觉得自己全然无法冷静,他再一次感到盛如瑛在诱惑他,她故意婉转地唤他玉玉,她的手指在抚摸他手腕上的青色血管,冰凉的玉也贴着他的手腕,他要用全部精力克制自己不要对姑娘做出过分的事,连脊背都绷直了。
“因为这玉你带上会好看。”盛如瑛抬头看他,乌黑的眼眸里隐隐有水光,“明天我们学校的话剧要正式演出了,你来看我,好不好?”
沈之珏尽力按捺住自己的千思万绪:“什么话剧?”
盛如瑛把票塞给他,伸出一点点嫩红的舌尖舔湿了下唇,又用牙齿微微咬住嘴唇:“《雷雨》,我演周萍,你一定要来。”
沈之珏面无表情地端坐着,清晰地听到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他本以为自己是汉江边徘徊不前的人,但顷刻之间汉水汹涌肆虐,将一切吞没。
“我当然会来。”他轻声说。
后台,盛如瑛已经换了件藏青的绸袍,描黑了眉毛,使面容看起来更像男性。她戴着假发,低垂着眼,显出很没精神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戏里的周萍。
“到你上了。”旁边人提醒她,周如瑛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台上繁漪哀戚又愤怒地指责周萍,周萍却不断逃避她的指责,只说自己是一时糊涂,还色厉内荏地把责任硬推给她,不断要求和她彻底断掉。
“如果你以为你不是父亲的妻子,我自己还承认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沈之珏坐在观众之中,黑风衣宽檐帽,墨镜挡住视线。他看着台上的盛如瑛,明白她是一个更加胆大和疯狂的周萍,也许更加冷酷,但绝不会软弱。
台上的两人决裂了,周萍走了,繁漪扑在镜台上哭。本该离去的周萍却又悄悄折回来,在背后默默望着她,似要后悔了,想要去拥抱她,却又止住脚步,犹豫着默默走了。
盛如瑛一下场就被学姐教训:“你怎么临时加戏?演鲁贵的演员差点接不上了,明明剧本上周萍头也不回就走了。”
她轻轻说:“如果是我,绝不会那样抛弃她,一定会想要追回去让她不要哭。”
学姐无奈,只好要求她:“你可别再加戏了。”盛如瑛道了歉,举手发誓再也不乱来,这才被学姐放过了。
沈之珏安安静静看完了整场话剧,谢幕的时候看到盛如瑛站在一群女孩子中间,浅浅地笑,看起来很高兴。他沉默地退场,坐上了盛家的车子,阖目憩息。过了一会,感觉到有人打开车门坐到他旁边。
“第一次演戏,还算顺利演完了。”她自顾自说话,“他们喊我一起去吃庆功宴,我说我要回家,我还有事。”
沈之珏感觉到一片温软触到自己的手臂,睁开眼看到姑娘黑沉沉的眸子:“我讨厌周萍这个懦夫,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就这样放弃繁漪,她是周朴园的夫人又怎样,周萍年轻好看,如果愿意去拼命,一年年成长,总能争过父亲的。等到那时候,周家一切不都是他的了吗?”
她说的那样明显,沈之珏自然清清楚楚,但他并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至少现在是这样。他和盛老爷子的合作还在继续,为此他筹谋两年,不能在功败垂成时暴露身份。但他也不愿欺骗她,不愿给出各种蹩脚的理由来说服她,所以他只能缄默。
盛如瑛从他的缄默里得到了答案,一个意料之中的回复,但她依旧不甘心。不顾前面开着车的司机,她抓住沈之珏的衣领,嘴唇贴着他的耳侧,呼出微微湿润的热气:“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玉玉。”
沈之珏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但理智迅速回笼,让他轻轻握住了姑娘的手腕,一点点拿了下来。对着那双仿佛盈着泪光的眸子,他被纷乱的思绪搅得一阵头疼,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只能轻轻说一句:“抱歉。”
他很想说现在还不可以,能不能等一等我,不用几个月我就可以摆脱这个身份,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仗着她的好感让她等,她身边有献殷勤的冯公子,可能还有别的男性。她这么年轻,还有无数可能的选择,他怎么才能毫无理由地留住她?
无解。像一团被猫抓乱又团起的毛线。
“我明白了。”盛如瑛抽出手,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战士般的凛然,却还对他若无其事地微笑,“夫人请暂时忘掉我说的话,我今天演了几个小时,实在太累了,得回去好好休息。”
次日放学之后,盛如瑛一回来就把盛家都惊吓到了,因为她剪掉了长发。原本她的头发一直垂到将近腰际,现在长度尚不能及肩。盛老爷子原本在女学生剪头发的风潮里就一直担心她剪头发,没想到女儿那时候没动手,现在却突如其来剪短了,差点没被气死:“好好的头发留那么长,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全剪了。”
沈之珏满脸复杂地看她。他自从决定报复陈家,硬是蓄了近两年的发,为了使自己更像女子,因此也深有感触养护长发有多麻烦,结果这姑娘一下子剪得这么短。并且他隐隐感到这可能与自己的“拒绝”有关,不免更生愧疚。
盛如瑛淡淡应付了父亲,又深深看了沈之珏一眼,短发的她看起来多了一丝男性的冷硬,神情分外平静,如同结冰的湖面。
小野兽亮出了爪牙,决定从猎手身边抢走自己看中的猎物,它并不老练,但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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