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金销银

作者:去日以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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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暴雨与茉莉


      看完两场《雷雨》之后,盛如瑛第一次在学校礼堂里参加排演。尽管台词背得烂熟,但实打实演起来还是有些生涩。她虽有自知之明,但难免有些郁闷。演繁漪的是个即将毕业的学姐,姓颜,美得单薄灵动,和盛如瑛排练时颇多指导,还答应私下帮忙对戏,她自然心生感激,便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因为学姐相助,半个月后第二次排演,盛如瑛在学姐的指导下进步不小,有意要请颜学姐吃饭以表谢意。对方笑着说这几天自己忙着订婚的事,婉拒了邀请,盛如瑛干脆决定去珠宝店给她挑份订婚礼物。
      丁香色刺绣旗袍,配上莹润珍珠首饰,盛如瑛细细勾勒了唇线,让人备车去珠宝店。临走时正巧看到沈之珏从楼上慢悠悠走下,便停下脚步唤他:“夫人今日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珠宝店?”沈之珏俯身看向她,费力忍住笑,只说了声不用。
      到了珠宝店,盛如瑛很快挑中一对嵌粉钻的花朵形耳铛。老板知道她是熟客,笑容满面地邀请:“店里新进了些玉饰,姑娘要不要看看?”盛如瑛跟过去,没想到一眼看中新到的一只翠玉镯,在玻璃柜里宛如一汪碧莹莹的春水,极衬新夫人那一弯皓腕。
      “这镯子成色真好。”她说。老板立即劝道:“古话说美人如玉,这玉自然得配佳人。”
      盛如瑛笑了:“确实要配美人,一起拿上吧。”

      回到家,沈之珏却不在,听下人说是盛老爷带她出去了。盛如瑛有点不悦,心想既然有父亲在,夫人想必也用不着她给买首饰。于是仅仅把买给学姐的耳铛差人送过去,镯子就直接连盒子锁在柜子里,自顾自翻出盛家生意的账本来看。
      次日上学,学姐特意来感谢她,盛如瑛和她说笑几句,心情又轻快起来。却不想放学时骤降暴雨,铺天盖地笼罩了整个城市。林宛平举着伞勉勉强强把她们两个人送出校门,盛如瑛赶紧扑进车里,长发衣角都不免被浇湿了。林宛平遥遥向她一挥手,钻进林家的车里。
      “丁叔,路上当心些。”盛如瑛让司机慢慢开,心里祈祷着一路顺风平安到家。谁想半路车子突然抛锚,街道上却偏偏空荡,找不人来帮忙。司机想撑伞下车去修,刚打开门就迎面被浇了一脸雨水。盛如瑛急忙叫住他,让他等雨势小些再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盛如瑛只觉得浑身冰冷,湿衣服都快被捂干了,车窗外却依旧大雨连绵,轰轰烈烈砸着玻璃。司机等得也焦躁,小心翼翼地问大小姐究竟怎么办好。
      盛如瑛咬咬牙说:“我替丁叔打着伞,试试看车能不能修好,再不行就把车扔在路边,撑伞回去罢。”
      司机有点惶恐:“大小姐您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修,要是把车丢路边给人捡了去……”
      “父亲那边我来说。”盛如瑛打断他,“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话音刚落,车窗外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白光,一辆车隔着雨幕停在他们旁边。盛家的另一个司机王叔举着伞下车,小心拉开了盛如瑛这边的车门。
      “大小姐,夫人来接你了。”王叔恭敬说,“这车夫人让就扔在路边,万一丢了她担着。”
      盛如瑛怔怔,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一点笑,飞快钻到伞下,跑到沈之珏坐着的后排。美人手执毛巾罩在她头上,语气里带着责备:“头发湿成这样也不早擦擦,当心回去生病。”
      面色苍白的姑娘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却亮晶晶的。沈之珏等两个司机上车,淡淡说了声“走”,注意到旁边姑娘偷偷看他,曲着手指轻敲她额头:“好麻烦的小姑娘。”
      盛如瑛唇角露出一点笑来。

      回了盛家,沈之珏一面招呼佣人帮盛如瑛打热水洗澡,一面往小厨房里走让人熬些姜汤。等盛如瑛洗完澡出来,就看到美人素手捧着碗,硬塞到她手中让她喝,又拿了干布巾帮她绞头发。她低头默默喝了口汤,姜味辛辣,险些被熏掉了眼泪,只觉得自从母亲十多年前过世,再未曾有人如此亲密地照顾过她。
      沈之珏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手上动作依旧慢条斯理,温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么?”
      盛如瑛吞下喉间的哽咽,压着声音回答:“只是感念夫人对我的好,不知如何回报。”
      于是她听见美人笑出声:“你在我面前还是个小孩子呢,何况我名义上是你母亲,合该照顾你一些。”却见那姑娘伸出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腕,满脸郑重地发誓:“我会好好待您,现在有父亲护着,将来有我护着,绝不会让人欺负您。”
      沈之珏只觉得啼笑皆非,想起盛老爷为女儿嫁人之事苦恼,便逗她:“那你将来出嫁了怎么办?总不能带着我呀。”
      盛如瑛坦诚相告:“我早就决心不外嫁,将来要么招婿要么独身,否则我一旦走了,盛家产业恐怕全要给我哥败了,只有留在盛家我才能多攥些东西在手里。”
      沈之珏被这姑娘毫不掩饰的野心震慑了一瞬,很快又转为欣赏:“这番言论,真是出乎人意料。”
      “所以我会保护你,你要相信我。”盛如瑛抬头看他,毫无血色的脸像是灰白的余烬,底下却隐隐约约藏着火星,仿佛能灼伤人眼。
      “好,我相信你。”沈之珏轻轻拍了拍她濡湿的发顶,一瞬间感觉心脏像是慢慢包裹在朦胧潮气中。

      次日,盛如瑛照常去上课,云销雨霁,地面只有浅浅的积水。她脚步轻快地一一跨过,嘴角染上笑意,觉得心情格外明朗。放学后,她发现校门口有个老婆婆在卖茉莉花手串,鬼使神差地买了洁白的两串,小心翼翼捧回家,送了一串给沈之珏。
      “夫人喜欢吗?”她本想把前两天买的镯子送出去,又觉得太贵重了怕他不收,便想着先送些小玩意儿。沈之珏伸手任由她戴上,听她把自己当作女子般赞叹什么“水沉为骨玉为肌”,有些哭笑不得。
      “今儿个怎么好端端嘴这么甜?”他逗她,姑娘却大大方方回答:“因为夫人姿容世间难得,恨不得将一切好物拿来才配得上夫人”。
      沈之珏一向自知容貌之美,只不过因为状若姝女,初掌权柄时被不少人暗地里讥讽,虽然他后来一一打压回去,但到底对自己的相貌有些不悦,身边相熟的人也都绝口不提。但这姑娘所言如此坦诚,让他反而觉得有点高兴。
      “喜欢我呀。”他弯起潋滟的桃花眼,颜如舜华。
      盛如瑛毫不犹豫:“喜欢。”
      美人面上骤然染了一点红晕,一时间艳色逼人,光华灿烂。盛如瑛只觉得世间声息都静了,城邦倾倒,高楼坍塌,轰轰烈烈地湮灭。

      “你太好看了。”她恍恍惚惚地说。沈之珏立即站起来,脸还晕红着,这时仆人在外面回着“老爷,夫人和小姐都在”,下一秒盛老爷子就推门进来了。
      “昨天暴雨听说你去接阿瑛了。”盛老爷语气装得亲密,举止却很端正,“是我考虑不周,辛苦你了,下回不会了。”
      沈之珏面色平静了下来,示意他往书房去商谈:“无事。”
      盛老爷笑眯眯地朝女儿点点头,和沈之珏进了书房。盛如瑛默默注视着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父亲居然这么老了。年轻时还瘦些,现在肚子上都是粘腻腻的肥肉,脸上也有皱纹,头发都白了不少,那油汪汪的耳朵可真大——俗话说大耳垂有福气,他还真是有福气,不然配得上夫人那样的美人么。
      她暗暗地想着,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裙角,指节泛白。

      “叮铃铃——”电话响起来,盛如瑛吓了一跳,匆忙去接。
      “大小姐。”听筒那端是冯立言,“你不是让我查你那小妈么,别说,还真有人帮她把背景抹掉了,我找这么久毛都没找出一根。”
      盛如瑛皱了下眉头,说:“不用查了,我相信她。”
      “嘿,这才半个月你就叛变了?”冯立言都惊了,“盛如瑛你多冷漠一个人啊,平常跟我斤斤计较可精明了,居然一朝就这么色令智昏了?你那小妈怕不是天仙吧,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是不是比长乐宫的昭云姑娘还美……”
      盛如瑛直接挂了电话。
      半晌,冯立言又小心翼翼打过来,这次是谈正事的口吻:“我家老叶子下个月五十大寿,你还做我女伴么?还是跟你爹他们一道来?”
      “你说呢?我要是不理你,冯先生肯定以为你又惹事了,派人一查,一看舞女都玩了一个连。”盛如瑛讥诮。
      冯立言没脸没皮惯了:“那说定了,过两天我给你送件裙子当谢礼,谢谢大慈大悲女菩萨保佑我。”
      盛如瑛又把电话给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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