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笨熊与蒲公英

作者:火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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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沙与尸骨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出发。
      卞溪石启动着汽车,拉着操作杆,汽车飞驰上公路,沿着一线的路径笔直地往前开去。
      太阳已经升起,空气变得燥热,连沙子都摆脱了夜晚的寒冷,卞溪石担心杜枝安被热着,本想开空调,偏头的时候,却看到旁边的杜枝安趴在玻璃上,贪看路边的景色,他笑了笑,索性将窗户打下。
      沙漠的风,卷起几点砂砾,吹进车内,扬起杜枝安的头发。杜枝安回过头,眼角弯弯,挂着兴奋地笑容,牙齿白得耀眼,像一排排列整齐的海边牡蛎。
      “热吗?”卞溪石一手固定住方向盘,一手伸过去,揉了揉杜枝安的头发。
      “不热。”
      杜枝安摇摇头,笑得灿烂,等卞溪石收回手,他便将半个身子伸出车窗外,像来的时候一样,张着手,让风从他的时间蹿过。
      “你小心啊!”
      杜枝安知道他拿自己没办法,索性抛弃了谨慎,放开了精神,羞涩的心思被旅行的魅力暂时压制住风头,杜枝安的心在狂跳,他咧开嘴,笑出了声儿。
      “沙漠!!!!我来啦!!!!”
      在他旁边的卞溪石,手忙脚乱,心惊肉跳。

      一个小时之后,大本营到了。
      路边摆着一顶顶黄色的大帐篷,里面进出的有黑皮肤的本地人,也有黄皮肤的同乡人。男人围着圈坐在帐篷里面,脸上带着一星两点颜料,或盘腿、或抱膝,围在一起聊天。女人浑身上下裹着布,顶一个细长的罐子在头上,进进出出,颇为忙碌。
      杜枝安兴奋极了,睁着眼四处张望着,一会儿说帐篷好像是某种动物皮做的,一会儿说女人的脖子怎么可以撑得住这么重的东西。
      “这里的男人好懒啊……”
      半个小时后,他安静下来,从卞溪石手中接过羊奶,小口嘬着。
      “我听说,这里一个男人可以娶两个妻子。”卞溪石自己也喝着羊奶,将杜枝安拉到他的身边坐下,“结婚之后,所有的家务事都是女人操劳,男人基本什么都不用干。”
      杜枝安瘪瘪嘴,没有说话。
      一名耳朵上带了三个骨质耳环的当地妇女,拖着长裙,朝他们走来。走到近前的位置时,妇女从头上取下一个一合抱那么大的托盘,里头盛着刚烤好从羊身上切下来的羊肉,滋滋冒着油和热气,旁边还有两个盘子的蘸料,一盘粉色的,一盘棕色的。
      向导跟在妇女的后面,妇女放下盘子就走了,他则坐在空位上,操着口音浓厚但流利无比的英文,同卞溪石还有同样来的三五个旅行者交流。
      “吃吧,”卞溪石把肉推到杜枝安面前,“粉色的是盐,棕色的是香料,你可以沾一点。”
      “知道啦,”杜枝安已经拿起一块羊肉,就着蘸料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嘴角油滋滋了,“我好歹在这儿呆了三年呢,英文还是听得懂的啦。”
      卞溪石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杜枝安的脑袋,转头也拿起一块羊肉,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接下来还有其他的行程,同行的几个人都吃得很快,卞溪石本来是个细嚼慢咽的人,但看着杜枝安吃得狼吞虎咽的,他觉得好笑的同时,不由自主也被带着多吃了几口。
      二十分钟后,清理好沾油双手的两个人,在向导的指引下,分别坐上骆驼,向沙漠里进发。

      出发之前,卞溪石细心帮杜枝安带了墨镜和遮阳帽,使得杜枝安在接下来将近两个小时的赶路行程中,没有被太阳直接晒死。
      这让杜枝安大为感激,就算在骆驼上热得满脸通红,还不忘一直回头,隔几分钟和后面的卞溪石打个招呼。
      卞溪石也热,但看杜枝安兴奋的样子,便觉得忍忍这些热都是值得的。
      中午的时候,一行人在沙漠腹地一个绿洲旁边的小村庄落脚。
      卞溪石先下的骆驼,自己还没站稳,就赶紧跑到杜枝安那边,劝走了要接杜枝安下来的当地人,自己站在骆驼旁边,伸着手往上望着。
      “你下来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别摔了。”
      杜枝安热到没力气害羞了,他一边佩服卞溪石的耐热力,一边伸出手,有气无力地被自家男朋友架着咯吱窝从骆驼上抱了下来。
      在帐篷里休整了将近半个小时,杜枝安才再度在羊奶和泉水的滋润下,恢复生龙活虎。

      “下午就在这附近转一下吧,看看风土人情。”
      杜枝安发话了,卞溪石自然不会说不好。他早就租好了车,如果杜枝安想看自然的鬼斧神工,那就等他在这个小镇上转累了,拉上向导一起坐车出去。
      卞溪石拿起自己的大包和杜枝安的小包,一起挂在自己身上,和向导聊着天走在前面,他长得高,两个包挂身上,扯着腿往前走的时候,像一个优雅的鸵鸟,小杜跟在后面,两手空空一身轻松,甩着手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写着好奇。
      “小安,”前面的卞溪石回过头,朝后面喊了一声,“你过来。”
      “嗯?”正在看用黄土和干草搭成的屋子的杜枝安答应了一声,往卞溪石的方向走去。
      在冲到近前的时候,杜枝安放缓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卞溪石,伸出手,悄悄将自己左手塞到了卞溪石垂下来的右手当中。
      手指划过掌心,顺着汗液走过的纹路,一点点摸到指间,摸到虎口,从拇指和食指的空隙中穿过,五根手指牵住了血肉,仿佛找到巢穴一般地不动了。
      手心相对,手指相缠,所有的形状和曲线都恰到好处地相契合。
      卞溪石只感觉手心里忽然一暖,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覆盖了,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牵着他的是杜枝安的手。

      一直飞在空中的蒲公英种子,乘着轻盈的风,将自己毛茸茸的头部和纤细的身体落在掌心中,只要稍微收紧手指,就可以将他拢住,带到自己的温室,找一块最湿润最温暖的土地播种下来,用爱培养出一室和着蒲公英气息的心动。
      卞溪石侧过头,透过两个人扬起的发丝,看到那一双慌乱中带着理直气壮的眼睛。
      “停下来干什么,走啊!”
      在心慌的时候,人的语气是不自觉会霸道很多的。
      卞溪石低着头,盯着杜枝安被阳光照得淡棕色的睫毛,眨了眨眼。
      “不想牵就算了。”手中的蒲公英生气了,马上要飞走,在颤抖着尾羽的那一瞬间,被卞溪石带着点力道反手握住了。
      他抓紧了手里那一团软软绵绵的肉,收紧了手指,要自己的掌纹和他连成一片。
      “我想的,你别松开。”
      接着,抬起手,趁着杜枝安没有注意,卞溪石将手里的蒲公英举在嘴边,放在唇上摩挲了一下,缓缓又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杜枝安脸红了,红得彻底,被卞溪石牵着,没了四处乱看的心思,乖顺地往前走。

      “为什么这么多人?”
      周围人很多,穿着各色服饰的当地人从自家走出来,像是要参加集会似的,在小道成群结队,汇成人流,接着从小道汇入大道,往村子外面的方向走去。
      顺着杜枝安视线的方向,卞溪石跟着一起看向周围不断汇涌的人群。
      “导游刚刚说,今天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可以看看。”
      “哦……”杜枝安眼神瞬间亮起来了,很兴奋地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抬着头朝卞溪石挥了挥笨重的镜头,“今天没白来。”
      卞溪石笑了笑,掐着他的小尾指作为回应。
      他们跟着前面的向导一起,逐渐汇入人群,两个人穿的都是沙漠色调的衣服,而当地人大多披着玫红或橘色的大披风,他们混在花花绿绿的人群里,一点都不显眼。
      在摩肩接踵的人影之下,层层花布掩盖的地方,两人的手指,紧紧相连。
      顺着人流,两人走到了村子外面的地方。卞溪石身高眼尖,一眼看出来,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座黄沙堆起来的墓穴。
      他心中有了计较,原来导游说的有意思的事情,是当地人的葬礼。

      “接受的了吗?接受不了我们就先走,去看别的地方。”
      “不走,看看嘛。”
      杜枝安拉着卞溪石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前挤,周围的人大多和他差不多高,衬得他雪白色的皮肤无比突出。拉着卞溪石,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几乎要到了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卞溪石担心他被人挤着,伸开手小心护着,四周望望之后,将人带到了旁边一棵猴面包树下,两人躲在阴凉的地方,虽然离得远,但还看得清楚。
      人群是欢腾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大家三五成群地聚集着,嘴巴咧得很开,开心聊着天,似乎这不是一件悲伤的别离,只是非洲大陆上再普通不过的阳光普照的一天。
      卞溪石几乎是怀着和杜枝安同等好奇的心情,看着周围的居民,等待着。
      没过多久,导游也找过来了,他将头上的帽子拿在手上,扇子一样地扇着,开始给卞溪石和杜枝安解释眼前类似于聚会的仪式。
      “……要我帮你翻译吗?”卞溪石怕杜枝安听不懂。
      “不用。”杜枝安听得很入神,卞溪石和他讲话他还伸了一只手去阻止。
      “嘘,嘘!听他说!”
      卞溪石笑了,转过头,跟着一起听导游的介绍。

      原来,这并不是葬礼,而是一种风俗习惯,叫“翻尸”,当地人会在自己家中去世的亲人入墓葬三年之后,重新将亲人的尸骨从坟墓中挖掘出来,替他更换裹尸布,再重新葬入墓穴。
      卞溪石记得,中国流行土葬的地方,好像也有这样的风俗习惯,家里人如果高迁了或者是寻找到了另外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又或者是想让葬在外地的亲人回到自家的祖坟,会将亲人的尸骨挖出,珍而重之地迁址,再重新葬回去。
      这还挺奇妙的,卞溪石心中有了别样的感觉,虽然肤色语言各异,但人类的文化,总能在这样那样的地方找到相通之处。
      远处,有人几个人将一个木制担架高高举过头顶,往这边抬过来,卞溪石看着上边洁白的布料,知道这就是新的裹尸布了。
      许多人围在即将被挖掘的墓穴之前,已经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拿出铲子和铁刨,挖着那堆黄沙最上面的土层。
      “你看,坐在旁边的那个人!”
      顺着杜枝安目光的方向,在里坟墓不远的地方,卞溪石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带着藏青色的头巾,静静地坐在一旁。她的手搭在膝盖上,指节上的皮肤褶皱是风干了好几年的风滚草,眼神平静,望向坟墓的方向。
      “这个应该就是逝者的亲人吧,”杜枝安往卞溪石旁边凑了凑,“她好平静。”
      说话之间,坟墓上的土已经被挖起来大半,人群之中传来小小的躁动,黄沙和泥土掩映的地方,露出来破旧的裹尸布的一角。
      “啊……”
      两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都不说话,专注地看着。
      当地人大声地交谈着,不一会儿,就将尸体从土中掘了出来,被裹尸布包的严实的尸体被好几个人抬起来,逝者的亲人上去,帮换起裹尸布来。那个等在一旁的老妇人也走上前去,裹尸布揭开之后,她离得颇近,很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走开去。
      逝者的身体没有暴露多久,便被重新裹好,所有人的动作迅速而用心,换好裹尸布的身体,浑身被洁白的布包裹着,几乎有了金字塔中法老的尊严,被众人重新抬上肩膀,在人群中游行。
      “导游说,能抬逝者的身体,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大家相信这能给抬身体的亲人带来幸运,”周围人群声音太大,卞溪石察觉杜枝安没有听到导游说的话,便帮杜枝安解释,“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嘛……”杜枝安点点头。
      之后,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只看着眼前的仪式不断地进行着。
      仪式是有点聒噪的,整个村子几百个人都出来了,但每当卞溪石偏头的时候,总能看到杜枝安在一片喧嚣之中,目光追随着一开始那个老妇人。

      晚上,两个人在当地人的屋子里住下。
      身边的呼吸声一直不轻,卞溪石侧过头,看到躺在他身边床上的杜枝安睁着眼,眼中亮晶晶的,根本没有要睡。
      他侧了个身,让杜枝安的身影占了他视线的大部分。
      “没有看沙漠玩沙子,会不会很可惜?”
      “嗯?你还没睡啊?”杜枝安转过头,看着卞溪石,“不会啊,不可惜的。”
      “那怎么还不睡?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
      “我在想很大很大的问题,睡不着。”
      卞溪石笑了一声,往床边凑了一点,想离杜枝安近一点:“多大的问题啊?”
      “宇宙那么大,”杜枝安想了想,又补充道:“人类起源那么大,你说大不大?”
      “这些哲学家想了好几百年都没想明白,你只会越想越睡不着。”卞溪石从床上爬起来,他迟疑了一会儿,走到杜枝安的床边,蹲下来,让自己的脑袋和他枕在枕头上的蒲公英脑袋平行之后,问:“小安,我也睡不着,我能和你挤一张床吗?”
      黑暗之中,卞溪石感觉杜枝安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微弱,他伸出一只手指,摸索着轻轻戳到杜枝安的脸上,热乎乎的。
      “你不是要想宇宙那么大的问题吗?我们都睡不着,不如一起想,还可以聊一下。”
      片刻之后,卞溪石听到了床板移动的声音,床上的杜枝安,给他让了一个位置出来。
      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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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黄沙与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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