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

　　20

　　残阳烧红半边天。
　　暮色的温度并不薄凉，甚至还有一点烫人。

　　大学城这边很多的年轻人，有的只比他们大个一两岁，容颜在青涩与成熟之间徘徊不定。

　　不远处，女生和男生十指紧扣，走走停停的闲逛。
　　在长街的一角，男生停下脚步，蹲下来帮女生系好散开的鞋带。

　　两人离他们不远，就几步的距离。
　　霍翊眸光随意一撂，将这一幕收进眼底，饶有兴味地舔了下唇。

　　他偏头看了眼夏未凉，发现她也在看。
　　起了点逗乐的心思，他凑过脸，“你们女生都喜欢这样系鞋带？”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温热气息熏的她皮肤一阵酥麻。
　　夏未凉侧过脸，对上霍翊的眼。

　　“你是不是也喜欢？”霍翊问。
　　“不喜欢。”夏未凉往边上退了两步，不想离他太近。

　　“口是心非，”霍翊笑着垂下眸，看到她脚上的帆布鞋。
　　鞋子小小的，还能看到里面短袜的边沿。
　　是白色的小棉袜。
　　鞋带系的很紧，没有松下来的样子。
　　“倒是有人给你系啊。”他眸子重新抬起，看向她，不加掩饰的戏谑。

　　夏未凉忍不住呛他：“倒是有人让你系。”

　　两人对视着。
　　霍翊笑场，收回目光。
　　夏未凉这才错开视线。

　　脾气是真的大。
　　霍栩嗤了声。

　　夏未凉跟着他七拐八弯，来到一个小区。

　　小区的环境很不错。
　　中式风格，亭台楼榭，清幽雅致。

　　霍翊的爷爷在这里给他买了套公寓。
　　为他上大学用的，怕他住不惯简陋的宿舍。
　　暑假那会儿，他跟王开来他们在这边玩了两天。

　　电梯里就他们俩人。
　　墙壁上做了复古的木制装饰，还有淡淡的檀香。
　　门的一侧有面镜子，正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镜子里，霍翊侧脸线条精致，英挺鼻梁被头顶洒下的灯光照的更加立体，薄唇微勾，噙着抹淡笑。
　　他一手插着兜，一手转着手机，一副百无聊赖的纨绔样子。

　　狭小空间里很安静。
　　安静到人都有些不自在。

　　霍翊偏过头看一言不发的夏未凉，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镜子。
　　镜子里也是“他们”。
　　他啧了声，懒淡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一脸的意味深长，“这人就在旁边，看什么镜子？”

　　夏未凉侧身看他。
　　这人说话时那种懒痞的劲儿让人气的牙痒痒。
　　但她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反驳。

　　好在“叮”的一声，电梯的门开了。
　　他们到了。
　　终于从狭小的空间里解脱。

　　跟着霍翊走到最里侧，在门前停下。
　　霍翊抬手按下密码后，从兜里摸出钱夹，里面有张房卡。
　　贴上感应灯，门开了。

　　他径自走进去，许久，发现屋里依旧是他一个人。
　　夏未凉还在外面站着。

　　又走回门厅，跟她对立分站。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她，淡嘲：“要用轿子抬你进来？”

　　夏未凉抬眸看他，数秒，眸光偏向屋里。
　　灯没开，窗帘也是合紧的。
　　一片灰蒙。

　　近处的一隅，借着廊上的灯，她还是看了个大概。
　　黑灰色的大理石地板，深色系的墙壁，门口的开关处有一只造型冷硬的壁灯。
　　像个魔窟。

　　“这是哪儿？”夏未凉问。
　　刚刚路上，她实在是不想回家，也想不出要去哪儿，来容城也有几年，但她对这座城还是没什么所知。
　　哪里有好吃好玩的，她也并不关心，一直都像个他乡异客。
　　有家不想回，也无处可去，所以才一时脑热才鬼使神差地跟他走到了这里。
　　眼下，她回过神，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

　　霍翊倚着门，两手抱着臂，眸光依旧懒散，但却注意到她紧捏着衣角的手。
　　还知道怕啊。挺好。
　　他不咸不淡地弯了下唇：“不说了么？基督山啊。”

　　夏未凉没有感受到一点幽默。
　　唇抿紧，想走。

　　“当然了，你要非想叫它金银岛呢，也行啊，”霍翊非常有兴致地跟她扯着淡，“你高兴就好。”

　　“我要回家。”夏未凉说。

　　“回家？”霍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回什么家？都到了不进来参观参观？”

　　“我就要回家。”夏未凉扔下一句话，转身就想跑。

　　霍翊眼疾手快的扣住她肩，将人拽进来。
　　夏未凉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撞在他胸口处。

　　下一秒。
　　霍翊抬脚勾住门，往外一踹。
　　“啪嗒”一声，门合上。

　　厚重的门隔绝外边的灯，屋里一片暗沉，没有半寸光。
　　最亮的竟然还是霍翊的冷白皮。

　　人被裹在了黑暗里。
　　她被眼前人压制的动弹不得。

　　不得不再次认清男生和女生的力量差距。

　　霍翊挡在她跟前，身上那清冽的气息一寸一寸的压了过来。
　　跟五指山似的。
　　“怕了？”他笑的极其不正经。

　　夏未凉没吱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她还敢跟他对视。
　　不轻易展露一分胆怯。

　　但眼睫颤的频繁，泄露她的心慌。

　　霍翊极其专注的看着她，没有错过这点“风声”。
　　像猎手在森林里捉到一只灵鹿。
　　本能的想将它驯服。

　　“你刚刚不是挺能耐？”霍翊弯下身子，漆黑眸子与她平视，一寸寸的送进。

　　夏未凉不躲不避地看他。

　　霍翊想知道她还能扯多久的勇，继续“侵略”。

　　夏未凉忍无可忍，到底还是有了动作。
　　她抬手抵着他胸腔位置，不让他再靠近。

　　低低的笑声闷在胸腔。
　　霍翊垂眸看了眼她的手，眉骨一挑，“怕了啊？”
　　懒懒的，很欠。
　　他绷嗓，又将声音压的极低，带着点玩味的拖音：“刚刚在街上，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是吧？”

　　夏未凉手指捏紧，知道他是来打击报复的。
　　心中如水漫过。
　　霍翊这个人混不吝的，怕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还打我？”霍翊故意使坏，朝她耳侧呼了一口气。
　　气息灼热，她耳骨都烫。
　　“霍成宇都不敢碰我一下。”霍翊看她微扬的下颌，像是猎手看到灵鹿在跟他反抗，他抬手捏住，“你想过后果吗？”

　　夏未凉使了狠劲，终于是将他推开了些。
　　但不多时，他又靠了过来。

　　“你想怎样？”她瞪着他。

　　“你觉得我想怎样？”霍翊笑，阴恻恻地。

　　“你想死。”她冷着声。
　　收拢几年的刺，在这一刻全放了出来。
　　戾气不逊于他。
　　当年打霍栩的时候，把霍栩唬的都忘记还手了。

　　知道她是真生气了。
　　可他不是霍栩，什么风浪没见过。

　　霍翊半眯着眼，兴致因她的反击更加浓稠。
　　不得不说，这厉害的小眼神，让他想起了第一次相见。
　　分明一点都不乖，平日好学生都是装的。

　　夏未凉手伸进衣兜。

　　霍翊听到细细窣窣的声响，很快，就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钥匙扣上有把折叠小刀。

　　夏未凉手指一滑，勾住系在环扣上的折叠小刀。
　　刀鞘被她面无表情地挑开。

　　刀刃对向他。
　　“开门。”夏未凉说。

　　这门是需要密码的，她打不开。
　　只能霍翊开。

　　“威胁我啊？”霍翊低眸，眼尾扫了眼她手里的东西。
　　刀刃锋利且冰冷。
　　但他依旧形散意懒的，没有半分将这玩意儿放心上的样子。

　　“我就不开。”霍翊舌尖扫过后槽牙，继续招她，“你能怎样？”

　　他还抬手要去抢她的刀。
　　这丫头身上还带着这种小玩意儿，还真是剽悍。

　　夏未凉眼疾手快地躲过，没让他得逞。
　　但争执之际，刀刃却歪打正着地划过他手臂。
　　细血密密地冒。

　　她看着，手一顿。

　　霍翊完全没管伤口，趁她愣神之际，抓住她手腕。
　　向后一扳。

　　很痛。
　　她虽咬唇没喊出声，但攥紧的五指却没忍住，受痛瞬间张开。

　　伤人冷器坠落在地。
　　发出清寒响声。

　　霍翊留意到她的表情，蹙了下眉。
　　他其实是留了不少力，但还是应该把人折腾到了。
　　一时心里又蹿出了火。

　　夏未凉还不跟他认怂，一个劲儿的挣扎。

　　霍翊容不得她反抗，他将她两手都扣住，上压过头顶。
　　他单手扣她的两只手腕。

　　两人都很火大。
　　目光在虚空相碰。
　　谁都想把对方烧个粉身碎骨。

　　“老子刚刚在街上是不是让你回家？”霍翊余下的那只手又去捏她下巴，“你不是不回么？”

　　夏未凉说不出话。

　　霍翊扯了下唇，冷笑，“叛逆期是吧？就这么喜欢跟人唱反调啊？”

　　夏未凉的手被他扣住，但腿还能动。
　　她身上没有逆来顺受这种东西，抬腿就想顶他的脆弱地带。

　　霍翊灵巧一避，有惊无险地躲开。
　　他“操”了声，眸光再撇向她脸，不无讥讽地笑，“我他妈还能让你打着第三次？”

　　四目相对，半晌，夏未凉决定先认个怂。
　　人在屋檐下低个头不算什么。

　　她从小也看了不少成语故事，韩信不都受过胯I下之辱么。
　　“对不起。”她能屈能伸地向他道歉。

　　这怂认的让他很意外，霍翊晃了下神。

　　“我现在想回家了。”夏未凉小声地说。

　　“晚了。”霍翊知道她的目的，嗤了声。

　　这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让她无计可施。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未凉咬了咬牙。

　　“你说呢？”霍翊目光轻佻地看她，脸上是没个正形的皮笑肉不笑。

　　谁能不想歪。
　　“流氓。”夏未凉骂他。

　　“是啊，我就是流氓。”霍翊没脸没皮，也确实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或者什么良民。

　　夏未凉被他彻底激怒，“你去死吧。”

　　一口唾沫淬到他脸上。
　　霍翊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难以置信。
　　高中生朝人吐口水，你敢信？

　　“你属羊驼的是吧？”
　　生气的当口，他手下浑然不觉地加大了力。

　　夏未凉感觉骨头都快被捏断了。
　　疼的眼角湿红一片。

　　霍翊看着她这样子，闹心的厉害。
　　强压着怒火，止住跟她斗气的念头。
　　他一手反扣着她手腕，一手扯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拎到卫生间前，抬脚将门踹开。
　　冷着眉将夏未凉扔了进去：“进去洗。”

　　夏未凉看着房间的陈设，怔愣了好一会儿。
　　这是个卫生间。
　　欸。

　　霍翊也跟进了卫生间。
　　拧开水龙头，顾不上讲究，挤了点洗手液，捧着水柱洗了把脸。

　　“我幼儿园毕业后，就没见过会朝人吐口水的。”霍翊手里还沾着水，他故意使劲儿抖落，水珠全溅到夏未凉的脸上。

　　夏未凉没说话。
　　脸往一侧偏了偏，心道“她还没咬人呢”。

　　“这么牛逼，在街上怎么不朝那大叔吐点口水呢？”霍翊挖苦她，“这衣服湿了就白湿了？”

　　“你有完没完。”夏未凉被他说的又开始冒火。
　　那大叔明显是精神有问题，她怎么跟人计较。

　　霍翊冷着脸出去。
　　再过来时，手里拿了一条白色浴巾，随手一抛，将东西丢夏未凉的头上。
　　将她的整张脸都罩了起来。
　　“新的，没用过。”他说。

　　夏未凉捏着浴巾的一角，将它扯了下来，抬眼时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
　　有些过意不去。
　　可一想到他刚刚那混不吝的样子，任谁都会想歪吧？

　　霍翊靠着门框，目光懒散地跟她对视。
　　他这会也注意到夏未凉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是他刚刚弄的。

　　他在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应该是把人弄疼了。
　　这丫头脾气就是这么硬。
　　不把她往死里弄，她都不会喊一声。

　　霍翊看她站着半天没动，“莫非是等着我来给你洗？”

　　“你待会要是进来了怎么办？”夏未凉撇了下嘴。

　　霍翊没想到她在想这个，真搁这儿把他当流氓防着呢。
　　他气笑了：“你把门反锁，老子进不来。”

　　夏未凉打量着门上的钥匙孔：“这门，你用钥匙能拧的开吧？”

　　“操。”
　　这人早晚能把他活活气死。
　　霍翊从兜里摸出钥匙串，伸手往她头顶一搁，没好气：“行了吧。”

　　夏未凉默然看着他，抬手将头上的东西拿下。

　　“你这过人的防范意识，可别只对着我一个人用。”霍翊凉凉道。

　　夏未凉秒还嘴：“就对你一个人用。”
　　没个正经样儿，动不动就耍流氓吓唬人。
　　就没见过这样的，不防着你防谁？

　　霍翊被她噎的真想揍人。

　　门“啪嗒”一声，从里面合上。
　　下一秒，又是“咔哒”一声，被她反锁。

　　他看着差点被夹到的手，嘴角抽了一抽。
　　真是没良心啊。

　　刚走一步，听到里面的人打了个喷嚏。
　　脚步一顿。
　　他想着夏未凉身上衣服湿了个透彻，洗完澡要还是穿那一身，不是白洗了。
　　“我先给你找衣服，你赶紧洗，别磨磨唧唧的。”霍翊说。

　　夏未凉确实是在担心没衣服换，却没想到他也想到了这个。

　　霍翊回到卧室翻了翻，他这里衣服很少，就几件夏天的衣服，都是他自己的衣物。
　　没有任何女生用品。

　　他从里面挑了两件面料最柔软的出来，然后抬脚勾了把坐椅。
　　衣服放在椅子上。
　　椅子歪放在卫生间门口。

　　他听着里面的水声，揶揄了句：“拿衣服的时候小心点，小心流氓趁机跑进来。”

　　夏未凉手一顿，刚挤出来的沐浴露全被水柱冲散了。

　　*
　　霍翊走到阳台，摸了根烟咬上。
　　两条长胳膊抻直，搭靠着栏杆。
　　不多时，抬手摘下嘴里的烟，指尖点了两下烟身，烟灰簌簌落下。

　　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摸出来看了眼，是王开来打来的。
　　他将电话掐了，似是想起什么来，转而给帮他补习的女大学生打了个电话。

　　女生叫苏怀悯，是容大汉语言专业大二的学生。
　　外表柔柔弱弱，看着是乖巧好学生这一卦的。
　　但性子也有点刚，敢抢他手机敦促他记笔记。

　　他爷爷也就是看准了苏怀悯偶尔还能和刚他两下，这才把苏怀悯留了下来给他辅导。

　　不过么，再刚猛也猛不过夏未凉，用虫子吓他、恶狠狠地瞪他、用拳头抡他，还想用刀子扎他……

　　可眼下，他还要找人给她买衣服。

　　打完电话后，他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风景。
　　忽地听到屋里有了点动静。

　　他转过身，夏未凉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

　　刚洗完澡。
　　她头发未干透，散落在肩，脸皮被热水熏红，身上穿着他的衣裳。
　　这衣服穿她身，显得有些宽大。
　　特别是领口处，两截瘦削凝白的锁骨露出。
　　他忘了给人拿鞋，所以夏未凉此刻还是光着脚，脚趾头白皙莹润，压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对比强烈。很灼眼。

　　霍翊嗓子突然的干痒。
　　不是被烟呛的。
　　好像是被什么人刺激的。

　　眼前这一幕，大抵就是那又纯又欲。
　　站着不动，都比钩子会勾人。

　　夏未凉没察觉到他的心事。
　　只注意到他手臂上的那么鲜红，是她弄的。
　　她抿了下唇，有些歉疚，声音因此不觉地温软下来，但她并没有道歉的想法。
　　也是他自找的，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

　　“你这儿有吹风机吗？”她问。

　　“有啊。”
　　霍翊有些艰难的将视线从她身上撇开，再看怕是真就坐实了她贴的这张“流氓”的签。
　　夏未凉内衣也湿了，上面没穿。
　　不算清晰，但也能看见个轮廓。

　　霍翊看着不远处的一池红莲。
　　前段时间还觉得很好看，这一刻却觉得索然无味。
　　好像还没夏未凉好看。

　　夏未凉等了半晌，却没见他说吹风机在哪儿，也没见他半点有帮忙拿的意思。
　　“吹风机在哪？”她只好又问了句。

　　霍翊这才又偏过头，“名正言顺”地看向她，好几秒，才有下文。

　　他朝她一招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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