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

　　听到叫号，夏未凉转身进了店，经过霍翊身旁，并没看他。

　　出来时，手里已经拎了杯杨枝甘露。

　　“给。”她将东西递给了霍翊。

　　霍翊却没立刻接。

　　“？”她有些奇怪。

　　“你不喝吗？”霍翊问。
　　他当时只顾着看人，没注意她要的是几杯。
　　现在这么一看，小姑娘分明是没给自己买。

　　“怕长胖。”夏未凉说。

　　霍翊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轻嘲道：“你跟竹竿有什么区别？”

　　“……”
　　夏未凉吸了口气，不打算跟他计较。只当没听见，将东西塞到他手上后，淡淡道：“我回去了。”

　　说完。
　　她就向前面的公交车站走去。

　　霍翊站在原处，看着消瘦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拎着袋子的手不由地一紧——
　　“夏未凉。”

　　他喊了一声。

　　星光疏淡。
　　不知那单薄的身影为何如此刺目。

　　夏未凉转过身，看见霍翊不急不慢地朝她来。

　　“还有事吗？”夏未凉问。

　　“你，”霍翊修长的五指罩在杯盖上，唇角一勾，轻描淡写道，“请我喝一个月的奶茶吧。”

　　夏未凉神色一顿：“……”
　　要不。
　　我把练习册还你吧。

　　“我给你，高考语文一四五大神的笔记。”

　　“……”

　　“所以，”霍翊斜着头，微微一笑，“一个月奶茶，不过分吧？”

　　“有那么，”夏未凉一脸诚恳，“一点贵呢。”

　　“？”
　　霍翊蹙了下眉。
　　他的生活里，明显没有“贵”这个字。
　　而且也不理解，奶茶怎么就贵了。
　　不过看着她这从头到脚一身朴素的装扮：“你是没钱吗？”
　　说完，心里还不忘将霍成宇埋汰了一通：丧心病狂到一分钱都不给继女花？人家好歹喊你一声“霍叔叔”吧……

　　“……有。”
　　她其实有钱。
　　霍成宇和沈微都给，钱很多，花不掉。
　　但她不想花。
　　她用的钱是外公外婆给的，都是现金。
　　上次请霍翊吃饭，应该用沈微给的钱，但是之前买车票用了次移动支付，动过了他们的钱。
　　在钱的方面，她其实分的很清楚。

　　不知道是他不配，还是那145分不值得。
　　这个“贵”字，明显是个嘲讽。
　　他挑眉，眼皮压出一道皱褶，一抹玩味刻在上面。
　　“那下次换个中杯，”他用商量的语气说，“总行吧？”

　　他已经退一步了。
　　但夏未凉明显还在犹豫。
　　高考语文145分大神的笔记，很有诱惑力。
　　但是请人家喝一个月的奶茶，真的很贵啊。

　　一阵风吹来。
　　叮！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夏未凉微仰着头，来了一个露出八颗牙式的微笑：“你喝过香飘飘吗？”

　　“……没。”
　　霍翊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晃了下神。

　　“一种很有名的奶茶。”
　　由于非常想劝服他接受这个“好主意”，她那一向波澜不惊的语气里都有了些充沛的情感：“它每年销量能绕地球三圈呢！”

　　“这么厉害啊？”他舌尖轻舔了下唇角。
　　有点意思。
　　人有点意思。

　　很明显，这人眼下正在打算盘。
　　但是，难得从夏未凉身上看到这种娇憨之态，萌的像狐狸幼崽，让他揣在兜里的手一阵痒痒。

　　夏未凉锲而不舍地劝说：“香飘飘奶茶，一年可卖10亿多杯，杯子连起来能绕地球三圈。”
　　这牛逼的广告词，真的是让人过目不忘。
　　她听一遍就记住了。

　　霍翊没出声，弯着唇，静静地看着她在跟前“卖萌”。

　　“你知道地球一圈有多长吗？”夏未凉微扬下巴。

　　“四万，”霍翊抿唇一笑，“零七十六公里。”

　　几乎是秒问秒答。

　　“……”
　　由于对不良少年的刻板成见过于深刻，夏未凉一时没缓过神来。
　　在她潜意识里，霍翊应该是九九乘法表背起来都费劲的那类人。

　　“坐地日行八万里，”看着她一脸错愕，他心情愉悦至极，凑过脸，轻声问：“下一句是什么？”

　　“……”
　　很有名。
　　她应该知道的。
　　但遗憾地很。
　　没想起来。

　　“巡天遥看一千河。”他非常得瑟地拖着音。说完，还不忘嘴她一句，“这都不知道吗？小丫头。”

　　“……”是她狗眼看人低了，“厉害。”
　　“夸谁呢？”他明知故问。
　　“你，厉害。”

　　笑意藏不住。
　　他心情倏地变好，是万家灯火齐放的那种灿烂。
　　可耻的虚荣心，瞬间得到了满足。说来，也就跟小学生差不多。

　　“你喜欢喝那什么飘飘？”他垂眸看着夏未凉。
　　她此时站在路灯下，脸上笼着一层蜜黄色的光。
　　跟他手里的杨枝甘露一样——微糖，甜的恰到好处。

　　“我小时候很喜欢喝。”夏未凉说。
　　那时候能喝上香飘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现在呢？”
　　“……也挺喜欢的。”
　　“哦~”霍翊慢悠悠地拖着音，“‘也’啊。”

　　“那要不，优乐美？”
　　她转动脑筋很快想了个Plan B，又是一脸讨好，“‘把你捧在手心上’，还是周杰伦代言的。”
　　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基本都是周董的歌长大的，说是国名偶像不为过。
　　霍大少爷，应该也喜欢周董吧？

　　霍翊没说话，却在心里跟着重复了一遍广告词——
　　“把你捧在手心上”。
　　竟然，不觉得矫情。

　　“你想要哪个？”夏未凉眨巴着眼。
　　“两个都想要。”霍翊懒洋洋地笑。
　　“只能买一个。”夏未凉说。表情有些严肃，挺像在超市里制止小孩乱拿零食的家长。

　　霍翊啧了声，“那就，绕地球三圈的那个吧。”
　　毕竟满足了他可耻的虚荣心。

　　*
　　一家平平无奇的小商店。

　　霍翊敛着眸，面无表情地看小姑娘跟在店长大叔的身后，拎回了一箱“绕地球三圈”的奶茶。

　　“五十七块九，给五十七吧。”大叔看小姑娘长的可爱，便自作主张，免了她九毛。

　　夏未凉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张五十，一张五块，外加两枚硬币。

　　“刚好，”大叔咧嘴，“不用找。”

　　出门时，霍翊看着她手指上勾着的钱包，可能是奸计得逞了，它也在愉悦地得瑟——有一下没一下在半空中的晃荡。
　　他低头一笑：“你的品味还真是独特。”

　　“？”

　　“这钱包，”霍翊睨着她，“小学门口买的？”

　　“嗯。”夏未凉也垂头看了眼手上的东西，“小学买的，爸爸给买的。”
　　期末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一。
　　这是奖品。

　　霍翊：“……”
　　操。
　　不该问的。
　　他听说过，夏未凉的爸爸去世了，在她小学的时候，好像还是因为车祸。

　　“这一箱有十八杯，”夏未凉神情没什么异样，将东西递给他后，又补充了句，“能喝两个半星期呢。”

　　“牛逼。”霍翊嘴角轻扯，语气幽幽，“商业鬼才，谈判大师——”
　　“？”
　　“夏、未、凉。”
　　“……”

　　*
　　她走到公交站，发现霍翊竟然也跟来了。

　　下一秒，只见他轻轻一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拉开车门后，又扬手按着她的后脑，硬是将她塞进了后座。
　　自己也跟着上来了。

　　夏未凉一脸疑惑。

　　“送你回家，”霍翊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好歹你今晚喊了我一声‘哥哥’。”
　　他们现在还是夏季作息时间，三节晚自习下课是十点。
　　夏未凉是十点二十出的门，买奶茶还耽误了一段时间。眼下，她竟然还要去等公交。
　　这是要几点回家？

　　“……”
　　我那是被逼的。

　　霍翊一上车就报了目的地。

　　司机暗自咂舌。
　　那是个别墅区，他就算没日没夜地开一辈子出租，也买不起那里的房子。

　　夏未凉从包里拿出了耳机，刚想戴上，见霍翊看她，出于礼貌，她问了句：“我可以听歌吗？”

　　“你喜欢听什么歌？”霍翊问。

　　“好听的歌。”

　　“……”
　　霍翊挑眉。
　　真的，很少见到比他还不会聊天的人。

　　“喜欢听谁的歌？”他非常有耐心地又问了句。

　　“比较小众。”夏未凉说。
　　她从初中就开始听这个人的歌了。
　　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原创歌手，自己作词作曲，小作坊式生产。
　　明明很有才华，但就是不怎么红。
　　这个暑假又出了一首歌，是付费的。但其实只要三块钱，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去找免费资源。
　　或者，她可以帮人家推荐一下，大少爷不缺这几块钱吧？

　　“嗯？叫什么名字？”

　　夏未凉摘下耳机，将它和手机一起递了过去，“你先听一下。”

　　霍翊觑了眼屏幕，歌曲的评论数：444。
　　好吉利。

　　他眉梢一扬：“好听？”

　　“嗯，还不错。”夏未凉说，“而且人家写第一首歌的时候，据说还在念初中。”

　　霍翊接过耳机，嘴角含笑地搭着话：“那挺厉害啊。”

　　“是吧。”夏未凉忍不住说，“他真的挺了不起的。”
　　得到霍翊肯定的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乔思恩的心情。
　　乔思恩总跟她推荐自己喜欢的男团偶像，还撺掇她去下个微博好帮自己打榜，但她对那些男团并不感兴趣，一般都不怎么理会。
　　原来，当你的“星星”被肯定了，也就等于你被肯定了一样。

　　“好听吗？”估摸着一首歌的时间差不多了，她试探着又问了句。

　　“歌还行。”霍翊摘下耳机，有些好笑，“但你这耳机，全损音质？”

　　夏未凉：“……”
　　这耳机还可以啊。
　　她只有在买耳机的时候才会大方一下，这都好几十了。

　　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
　　霍翊先下车，让位置给她出来，然后自己又上去了——
　　他不回去。

　　夏未凉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到了家门口还要走。

　　片刻后，车窗缓缓落下，霍翊的手懒懒地搭着窗沿，淡淡地喊了声：“夏未凉。”

　　“？”

　　“我不回去，不是因为你和沈阿姨。”

　　“……”

　　出租车的尾灯忽闪了几下。

　　人和车没多久就淹没在夜色里，后来连尾气都快消失殆尽了。
　　夏未凉却还在晚风中怔愣着。
　　少年并不温暖的嗓音将她的耳郭烫的滚热。

　　“我不回去，不是因为你和沈阿姨。”
　　不是因为讨厌她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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