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山间的路并不平坦，楚绮脚底生疼，却隐忍着一声不吭。

　　李湛自那天之后便很少开口，此刻见楚绮皱着眉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他突然停下来道:“我背你吧。”

　　“啊？”楚绮吃惊，“不用了。”

　　李湛二话没说，走到她身前，蹲下身。

　　“照你这种速度，一月都走不到许州。”

　　李湛终于又勉强恢复了一丝毒舌，楚绮咬着嘴唇，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脚底估计已经起了厚茧，脚踝上还有荆棘的擦伤。

　　见她久久不动，李湛皱眉:“快点，小爷耐心有限。”

　　楚绮明白现下并不是矫情的时候，便不再犹豫，手中拿过李湛的包袱，小心的趴在了李湛背后。

　　后背宽敞又带着浅浅的温度，楚绮将自己蜷缩在他背上，尽量不给李湛添太多麻烦。

　　她添的麻烦实在太多了，先前以为他是凶神恶煞的土匪，她自然对他没有好脸色，如今知道李湛本性不坏，自然心中也放下了对他的成见。

　　走了一断路，楚绮不好意思的小声凑到李湛耳边:“放我下来吧，我能走的。”

　　李湛皱眉，正想对她说什么，眸中突然一动，接着眯了眯眼，将她放了下来。

　　“待着别动。”

　　李湛浑身的气场都变了，他收起了漫不经心，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肃杀之气。

　　楚绮心中咯噔一声，却见李湛一拉自己，低声:“快走。”

　　树林中隐约传出簌簌的声音，楚绮脸色一白，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戎人的兵马追过来了。

　　二人不敢停留，屏息急走，楚绮咬着牙跟着，李湛回头，将她的手牵在自己宽大的手中，

　　然而不等他们走出几步，林中已冲出一队戎兵。

　　李湛眼中神色瞬间如万尺寒冰，他一把将楚绮拉至身后，抽出腰间长剑，和冲上来的人斗在一起。

　　这是楚绮第一次见到李湛出手，他的剑法如行云流水，又如冬日寒风，呼啸着向敌人杀去。

　　楚绮曾见过御前第一侍卫的剑法，而眼前李湛的造诣之高，竟不输他半分。

　　李湛一剑解决一个人，拉着楚绮急速后退，楚绮脸色苍白，但还勉强着保持着镇定，她紧紧的跟在李湛身后，心中对李湛的担忧甚至超过了对自身境地的恐惧。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李湛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他神色一恍惚，一个戎人便举着刀往楚绮冲来，李湛一惊，忙飞身去挡，被刀身刺中肩头，献血溅出，洒在了楚绮苍白的脸上。

　　李湛一剑刺进那人的喉头，眼中肃杀之气如千年寒冰，转过头来时眸中化为掩饰不住的担忧，他忙问:“你没事吧？”

　　楚绮呆呆的点点头，又忽然指着他后面叫:“小心！”

　　李湛回神，一脚踹飞那人，上前补了一剑。

　　最后一人解决了。

　　楚绮忙上前:“你没事吧？”

　　李湛才感觉到肩头的痛，他皱眉嘶了一声，低声骂:“真晦气！”

　　却见楚绮满眼通红，竟像要哭的样子。

　　“哎……”李湛心中一暖，又想逗她:“哭什么，小爷没死呢，你不是怕当小寡妇？”

　　受伤了嘴还这么贫，楚绮气的粉拳锤他，李湛闷哼一声，楚绮又脸色一白，急道:“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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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绮默默的撕下裙角将李湛板扎好，心中百感交集。

　　他刚才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现在，她看着少年痞气的眉眼，突然觉得心中一暖。

　　没在多停留，二人怕还会有戎人，便匆匆收拾，接连赶路了。

　　楚绮一心记着到许州之后给李湛找个大夫，李湛却也不着急，他终于慢慢的恢复几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这倒让楚绮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她只希望李湛变回以前的李湛。

　　然而到了许州城，二人才发现不对。

　　街上几乎没有人，家家店门紧闭，偶尔有人，也是行色匆匆，见李湛上来问，都神色大变，摆着手走了

　　楚绮想着母亲若是到了许州，必定会到城主处求助，李湛便陪着她来到县衙，门中出来一个戴着官帽的人，楚绮上前一礼:

　　“问大人安，家父观文院大学士楚盛，敢问我楚家人可有托大人留话？”

　　“除了楚小姐，本官不曾见过楚家人。”

　　那人上下打量楚绮一眼，李湛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危险的讯号，他眼睛一眯，伸手拦住楚绮。

　　楚绮一愣，那官员却诡异的一笑:“大学士家的千金，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绮还没反应过来，李湛却已搂着自己后退，门中涌出许多穿着甲胄的兵士，皆着戎人打扮。

　　“你——”楚绮大惊。

　　“你竟投了戎人！”李湛眼神瞬间化成利剑向面前的人戳去。

　　官员冷哼一声:“活捉！”

　　一场混战，李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杀出重围，身上早已挂了彩，他提着气，施展轻功带着楚绮飞上屋檐，脚下一绊，却强自稳着身子，飞出了包围圈。

　　那官员看着二人逃脱，恨的咬牙切齿，要不是今天大人为了表示忠诚，率着全程将士出城迎接踏木尔大人，他们定然是逃不掉的。

　　“你怎么样？”楚绮扶着李湛，担忧的小脸皱成一团。

　　“没事，一群草包还奈何不了小爷。”

　　李湛虽这么说，却痛的嘶了一声。

　　楚绮见他全身没有一片好地，又想到李湛三番两次为了护着自己受伤，大大的眼睛顿时蓄起泪水，咬着嘴唇无声的哭出来。

　　她突然很心疼他。

　　“哎——你别哭啊！”李湛见她哭了，一时手忙脚乱。

　　好容易收起眼泪，楚绮抽抽噎噎的道:“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李湛见她不哭了，便也松了口气，摸了摸脑袋:“得想个办法。”

　　然后见楚绮的眼神盯着不远处。

　　原来他们逃至一个农舍，农舍的篱笆门前竟拴着一匹正悠然的吃着草料的马。

　　李湛一喜，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又忧愁道:“银子丢了。”

　　他正闷闷不乐，身旁伸过一只素手，光洁的手躺着一只成色明显上好的玉佩。

　　这是楚绮祖母临去世时交给她的，楚绮纵然不舍，可也知道大局为重。

　　她勉力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乎，李湛还是从中看出了端倪，他正想说什么，楚绮却将玉佩往他怀里一塞，神色凝重了几分。

　　李湛沉默了一下，终于接过玉佩，朝农舍走去。

　　楚绮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她又发现了李湛的一个可爱之处，若是寻常山匪，早就抢了马匹就走，哪还会纠结用银子去买呢？

　　二人终于买到了马，补充了干粮，二人一马一路飞驰，楚绮坐在李湛身前，也在没有从前的扭捏。

　　她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李湛的存在。

　　一路饿殍遍野，道路边有着平民携幼带老，一路南下。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倒在路边，再也起不来。

　　先前李湛还时不时逗逗楚绮，随着一路看到的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他的唇越抿越紧，也越来越沉默。

　　终于到了许州，楚绮心中一松，终于，她可以找到父亲，说不定母亲也已到了许州。

　　楚绮乐观的想着，找到父亲，她就求父亲给李湛找一条门路，他是一条卧龙，肯定会有腾跃而飞的那天。

　　李湛沉默着牵着马走在楚绮身后，二人已来到县衙，楚绮开心的回身叫他:“李湛！”

　　李湛却沉沉的道:“楚绮……”

　　楚绮一愣:“怎么了？”

　　少年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想参军。”

　　楚绮勉力笑着:“行啊，我让父亲为你举荐，你可以……”

　　“不。”李湛却拒绝了，“我想靠我自己。”

　　我想靠我自己挣出一片河山来。

　　“李湛……”楚绮愣了，心中隐隐作痛。

　　然而少年看着她，状似吊儿郎当的道:“别小看我，说不定小爷打着打着，就帮你打回长安了呢？”

　　看着少年飞扬的眉眼，楚绮张开口想说点什么，却看见他庄重的神色，最终心中一振，嘴边的话却变成了:“我相信你。”

　　但她的神色都快担心哭了。

　　李湛上前几步，忽然伸出手指，摸了摸楚绮的头，楚绮一愣，呆呆的看着他。

　　兵营在城外，李湛收回手，牵着马往回走。

　　楚绮想开口拦着她，战场上九死一生，她不想李湛去送命。

　　可是她还是沉默了，李湛身上背着血海深仇，这不是她能替他决定的。

　　然而李湛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他一笑，露出小虎牙，张扬而又肆意。

　　“楚绮，你等我吧？”

　　他问完，又自己摇了摇头笑了:“别了，你肯定不想当小寡妇。”

　　他转头，身后那人却跑了过来，第一次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了他。

　　楚绮红着眼:“好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呀。”

　　李湛一愣，楚绮却已放开他退回原地，少年精致的眉眼暴露在晨光中，他一笑，眼角的痣像极了一只志在必得的小狐狸。

　　然后他潇洒的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马儿嘶叫一声，载着他向城门跑去。

　　楚绮目送着李湛的背影远去，很久之后，她揉了揉干涩的眼，转身离去。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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