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

　　“不好了队长！长海路化工厂爆炸了！”
　　“计划有变！叫老钱带着人撤退！快！”
　　“何副队！何副队也在里面！”
　　“救人！无论如何，能救多少是多少！”
　　……
　　年前，一场紧锣密鼓的抓捕行动逐渐开展；年后，伴随着市郊化工厂的一声巨响，一起惊天动地的毒枭案被曝光，斩获各大新闻媒体头条头版。至此，这个终日见不得光、掌控黑暗的组织，被打上高光，在媒体的长枪大炮下一览无遗。
　　这个案子牵扯了太多的人，揭露了太多人性的阴暗，市公安局不得不将它在冲破黎明的时候压下去，封锁消息、结案登册。
　　但他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让无数双眼睛紧紧盯住了同一个名字。
　　陆钦。
　　他的父亲是商界的龙头老大陆国康，手握国内多条经济产业链的命脉。陆钦作为年轻富二代里不学无术的榜样，草包形象深入人心，然而仍谁也想不到，他就是那只幕后黑手。
　　全亚洲最大的贩毒团伙——金银花的操纵者、主使人，道上人都敬他一声“命爷”。他是黑暗中破土而出的花骨朵，吸干了不断渗进泥土里的血水，白日倚着堆堆白骨肆意生长。
　　有人说，凭他老爹的财力和人脉，就已经让人望而生畏了，他这做儿子的是要毁灭世界吧。
　　可不是吗，直到多方媒体、刑警特警把陆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陆老爷子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呢。可见他儿子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说来奇怪，市局的抓捕行动尚未实施，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一下子炸光了金银花所有的犯罪分子，就像遭了天谴，无人生还。
　　其中包括几位卧底警察，甚至市局的何潇副队长也在其中光荣殉职。
　　就像是上天对罪犯的审判，黑暗退散，一切都是铺天盖地的来，悄无声息的去。
　　可是，真相往往没有那么简单。
　　“局长，陆钦不可能是‘花骨’！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出他就是幕后主使，而且长海路化工厂爆炸有人为痕迹存在，疑点重重，我认为还不是结案的时候……”
　　“张昭，你先冷静。我知道你和陆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相信他的为人。可是，化验结果基本可以确认那具焦尸就是陆钦，结合我们这些年得到的证据，足以证明陆钦就是‘花骨’。跟金银花交易密集的，也都指认了陆钦。”局长徐平靠着椅背，叹了口气，“人是会变的，有的时候我们不能仅凭自己的直觉去判断。”
　　言外之意，这个案子已经板上钉钉，是个死局。
　　“还有何潇，你跟他是一所学校、一个老师手底下出来的，之后又在一个队伍里共事，有空去看看他吧。”
　　张昭看着自己印象里意气风发的兄弟此刻成了一成不变的黑白照片，贴着阴冷僵直的大理石，眼泪一下子没控制住，倒了出来。
　　“潇，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把真相告诉我，可是现在我只能一个人上路了。”
　　“我相信陆钦不是那样的人。”

　　梅雨季节，午后总要来场倾盆大雨，老天是下得酣畅淋漓，但他底下的人可一点儿也不痛快。
　　张昭穿着黑色雨衣，敲响了何潇家的门。
　　开门的是何洁，何潇的妹妹。
　　“张大哥，进来吧。”
　　张昭这才想起来要抖干净一身的雨水，顺手揉了揉自己散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上次你们局里来人的时候，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何洁倒了杯水，给张昭递过去，她的眼角干涩红肿，大大的眼睛没了生气，“但是我留了个心眼。半个月前吧，我哥匆匆忙忙的跑回家，把这个给我之后说了一句‘给张昭’，就走了。”
　　张昭来不及喝水，接过来，是一把钥匙。
　　“当时我还埋怨他怎么走得这么急，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面。”何洁干涸的眼眶迅速涌起泪水，似乎马上就要溃堤而出。
　　张昭捏着钥匙，不知道怎么安慰，有一句没一句的问：“叔叔阿姨还好吗？”
　　何洁吸了吸鼻子，手伸向杂乱的茶几抽了一张纸巾：“我这两天都在医院照顾他们，接了你的电话我就赶回家了，他们挺好的，谢谢关心。”
　　张昭无声的点了点头。

　　张昭认出了这把钥匙。当年他俩一起上警校的时候，一次水中救援让他现了原形，何潇一边笑他居然不会游泳一边带他去游泳馆学。他和那里的老板是老乡，关系不错，老板专门给他留了个VIP柜子。
　　后来工作了，两人都很少来游泳，何潇居然能想到把东西放在这儿。
　　跟老板打过招呼，张昭笔直的走向这一排的尽头，就像那时他穿着泳裤逞能走向何潇一样。
　　钥匙爬进孔里翻了个身，金属柜子沉沉的闷哼一声，放出了禁锢已久的猛兽。
　　一个档案袋，一部手机。
　　到了晚上，张昭缓缓打开了档案袋。
　　有照片也有日记，都不是很清晰。看内容，何潇卧底成功后打入内部，意外发现了“花骨”的真面目。
　　这张他冒死偷拍下的彩色照片，乍一看不知道在拍什么，仔细就能看到右下角一个格外清晰的人影。
　　陆钦朝着镜头比了个耶。
　　这画面足够诡异，张昭顿时噤了声。
　　如果陆钦真的是花骨，为什么他发现何潇在偷拍，还能若无其事地、荒诞戏谑地配合？
　　想必何潇也发现了，所以下一张照片就是那块局部的放大版。
　　陆钦在笑，笑得眼睛发亮。

　　“昭哥，你以后想找什么工作？”
　　“不清楚，你呢？”
　　“我想当个警察，惩奸除恶，就像奥特曼打怪兽那样。”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好想当警察。”
　　“我们一起去考吧！”
　　“哎，我就说说，你别当真。我没那能耐，长大之后不被警察抓就谢天谢地了。”
　　“那如果以后我当了警察，我一定不会抓你的。”
　　“这可是你说的。”
　　“一万年不会变。”
　　后来张昭真的和陆钦一起去考警校，结果是他被录取了，陆钦没有。
　　陆国康不同意他这个独生子去干这种刀剑上讨生活、生死间走来回的行当。
　　其实原本陆钦的成绩比张昭高得多。
　　他们原本可以一起上警校的。
　　“陆钦，没事儿，以后我罩着你。”
　　“昭哥，你一定会是个好警察。我相信你。”陆钦转过身给了他一个真诚的目光和微笑。
　　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张昭意识到了，陆钦知道何潇是卧底却没有拆穿他，是在帮他。
　　之后何潇源源不断上交给市局的情报，也是陆钦在暗中帮助。
　　问题来了，陆钦不是花骨，真正的花骨是谁？陆钦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喂？”
　　“队长，金银花内部名单基本能够确定；另外，我们还有意外收获。”

　　“原来那具焦尸不是陆钦。化验人员重新检测结果显示，那具尸体与陆钦DNA的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和他有亲缘关系，但不是陆钦本人。”
　　陆钦还活着。
　　张昭脑子里回旋着这句话。

　　“这具焦尸的身份已经查明，”市局当夜紧急开会，“顾礼秋，49岁，本地人，高中就辍学打工了，当过八年的小区保安，于十三年前一场巨大车祸中肇事逃逸。之后流窜到金三角，做起了毒贩，后来国际警察一锅端，被他侥幸逃脱，不知所踪。看来，他重操旧业，并没有金盆洗手，我们认为，顾礼秋很有可能就是‘花骨’。另外，他和陆钦之间的关系基本可以确定，顾礼秋是陆钦的亲生父亲。”
　　张昭赶到市局，将手中的资料证据递交给徐平，徐平看过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想法？”徐平问。
　　“既然陆钦不是花骨，也没有被炸死，那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知所踪。”张昭握紧了拳头，额头上沁出一粒粒细汗。
　　徐平安慰他：“至少人没事。人总归是找得到的，只是时间问题，放心吧。”

　　张昭坐到陆国康面前，沉住气开了口：“陆钦已经洗去嫌疑，他不是花骨。人，现在还在找，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陆国康抬起头看着张昭，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幽幽的问了一句：“是他吗？”
　　见张昭没有否认，他接着说：“陆钦十岁就知道他不是我亲生的了，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找他的亲生父母。直到三年前，顾礼秋来找陆钦，这孩子肯定是知道什么了，所以才穷追不舍。”
　　“看来你知道很多，为什么一开始不配合？”张昭黑亮的眼眸直直挂在陆国康身上。
　　“因为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我帮他养了二十五年的儿子，不愿意供出他更是我自己的意愿。”
　　“那你现在为什么愿意说出来？”
　　“因为他死了，陆钦还活着。”陆国康突然坐直了身子，笑了一下，“陆钦不是花骨，顾礼秋也不是。那天炸死的全部人，才是。炸弹是顾礼秋自己放的，陆钦也是他放的，他这一辈子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
　　“陆钦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现在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因为他没有亲手戳穿顾礼秋的真面目，而是让他以这种自我了结的方式逃避了。他们亲父子俩，跟玩游戏似的，哪怕死也不让对方赢。或许顾礼秋最大的软肋就是陆钦，可陆钦自己却不知道。”

　　从市局出来回到家，张昭打开家门的一刹那，被一个人紧紧抱住了。
　　“何潇……他死了。”
　　“我前两天去看过他了。”
　　“我今天早上也去了，我看到你放的花了。”
　　“没事了。”
　　“嗯。没事了。”
　　张昭就这么让陆钦抱着，陆钦不想松开，他也不想放开。
　　张昭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陆钦的背，一下一下的顺着。
　　人不见的时候，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人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什么话不说也值了。
　　“我爸……老陆他还好吗？”
　　“挺好的，他没生你气。”
　　“昭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案子的事情，我们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很快就能结案，放心吧。”说着，张昭揉了揉陆钦的头。
　　“不是案子。”
　　“嗯？”
　　“我爱你，张昭。”
　　张昭这么多年来一直绷紧的一根弦突然断了，连带着心脏好几下的大幅度跳动。
　　陆钦抬起头给了张昭一个细细绵绵的吻。
　　张昭几天没刮的胡茬蹭红了陆钦的嘴角，陆钦一个温柔的吻烫红了张昭的眼角。
　　陆钦展颜一笑，张昭发现他原来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笑也是，人也是。
　　“我爱你，陆钦。”
　　“这次差点就被你抓起来了。”陆钦说。
　　“我一定不会抓你的。”张昭亲了亲陆钦的脸颊，“一万年不会变。”

　　花骨像人骨，但终究不是人骨。因为花骨的养分是土壤，人骨的养分是人血。奇妙的是，虽然来路不同，他们的去路却是相同——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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