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开旋落旋成空

　　春去秋来，转眼之间，又是一个杏花漫天的季节。
　　杏儿站在村口，看着那满枝的粉白色花丛，在心中默数着：“两年了……”今年，她已经十六岁了，自去年起，她已不梳着丫头的那两小团发髻了。因未订亲，所以还没戴笄，只是把长长的黑发用素色布条简单一系，春风拂面而过，带起了浓密的发丝随风摇曳。她还是那么纤瘦，但个头却已拔高，不仅比大多数姑娘家要高上一截，更是超过了村中的好些小伙。彩姑有时会打趣道：“咱闺女要不是都竖着长了，村里人肯定都得怪我刻薄了闺女！”一身素色的土布衣裳紧实的包裹着她的全身，勉强抵御了淡淡的春寒，却包裹不住少女青春的气息，那隐隐的曲线，在山间的绿树花草间，亭亭玉立。
　　作为女孩，她已然成年，和闺蜜们的亲密话题以及秀雯的标新立异，还有生活的点滴阅历，让她懂得的多了。她渐渐注意到，彩姑看她的眼神似乎与以前略有不同了，有时含笑却不言语，有时又言欲止，反反复复了许多回。更多的时候，她又会让杏儿多于柱儿相处玩耍，只是，已是成年的杏儿，更加的恬静而矜持，再不能像幼时那般与柱儿无忌的玩闹在一起了。
　　其实，杏儿多少也明白些彩姑的所想，多年前秀雯那一句有意无意的提点，已成了她心底与彩姑甚至柱儿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只是，她掩饰的小心，没有让彩姑瞧出端倪。柱儿对于她来说，一直都是那个活泼天真的弟弟，她不愿意多做设想，她只能刻意的回避着彩姑的暧昧言辞，或是在彩姑几乎话到口边的时候，忽然提起一个毫无关系的话题，分散彩姑的心思。她不知道这样能拖多久，随着年岁的增长，终有避无可避之日；她只知道，一旦彩姑把这个问题说出了口，她除了答应没有任何选择，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养育爱护她的干爹干娘伤心。
　　杏儿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花瓣，她想起了那满园的杏花、翠竹、奇石、香茗，以及那思念了两年的身影，带着温和的淡淡笑容。杏儿说不上自己对他究竟是何种感觉，她羡慕他的自如来去，属于山外的他身上有着无穷的令人遐想的神秘气息，他俊朗的外表、翩翩的举止，都令她心中恍惚不已，他就像故事中走出的天神，让她只能远远惊叹。杏儿从没把这份心思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白白，她只能把这份模糊的情愫，深埋于心底，一点一点的沉积下去。
　　忽然间，怀中有一丝微微的变动，她笑了，是白白，一定是白白在香甜的睡梦中，翻了一下小身子。白白来到她的身边也有五年了，最初她以为白白是刚出生的蛇宝宝，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白白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么又细又小的一尾小蛇。虽然自从五年前，白白把她从棕熊爪下救出后，就没再有特异的表现，但那小聪明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这让杏儿不禁觉得，即使有一天它开口说话了，也不会令人觉得突兀。
　　杏儿用手拨了一下被风吹拂到面颊的发丝，又往村里眺望了一眼，夕阳的余晖中，终于现出了彩姑缓缓靠近的身影，被昏黄的光线拉出长长的阴影。
　　杏儿感觉到心跳的有些快，淡淡的不安笼罩在心头，让她觉得有些心慌，不过很快，她微微的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彩姑将近，杏儿也便迎了上去。
　　今天的晚饭吃的比以往早的多。平日里，彩姑负责做早饭，而杏儿早已开始独自承担晚饭。可今天，当杏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按时往灶房中取准备做晚饭时，却发现彩姑竟然已经在灶房中忙活的差不多了。
　　杏儿疑惑了，她试探的问询彩姑，是不是她又什么做的不好。
　　彩姑连连否认，表示这只是她一时起意，想动动手罢了。还故意玩笑的说杏儿，包办了家中大部分的活儿，让她觉得自己是老不中用了！
　　杏儿无奈的笑着，又想起了回来特别早的干爹和柱儿，总觉得有些异样，不过也没多想。晚饭后，彩姑又提出，今日里没去梯田离摘菜，明早不够吃了，问杏儿愿不愿意陪她一块儿去地里。杏儿当然不会拒绝，还说她一人去即可，让彩姑休息便好，可彩姑怎么都不答应，说：“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就当咱娘儿两出去散散步，随便走走吧！”
　　当她们刚刚走近村口，彩姑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来，让杏儿在村口等她一会儿，她回去一趟拿些东西。于是，便有了开头一幕。
　　※
　　彩姑走近了，杏儿见她手中多了一个大竹篮，疑惑着：干娘是不是准备摘很多菜回去？可天快黑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杏儿伸手想接过竹篮帮着拎，却被彩姑推挡了。这是常有的事，竹篮并不重，杏儿也就没再争了。
　　两人走在山间的小径中，天色眼见越来越昏暗，杏儿有些急着赶往菜地，否则天黑了看不清，采摘起来多有不便。可彩姑似乎不怎么着急，含笑的时而看看杏儿，时而又低头思索，时而又拽了拽杏儿示意她不用赶的那么快。她们随口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彩姑说的有一句每一句的不着边际，杏儿则有些心不在焉。就这么磨蹭了许久，彩姑忽然问了个令杏儿大感尴尬的问题：“咱闺女也长大了……村中，有没有中意的小伙？或者附近的村子呢？”
　　杏儿楞了一楞，支吾了半天才埋着头轻声回应道：“娘……这……没有啦……”
　　彩姑笑了，看着身旁这个已比自己高上不少的少女，那扭捏的羞涩模样，一如她当年那青涩岁月时一般。她柔声的安抚着杏儿：“闺女呀，可别害羞，要是看上了那家的小伙，就和娘说！娘给你做主。”过了一会儿，彩姑见杏儿没有答话，只是头埋的更低了，便又接着说：“其实，这些年，也有一些媒人找着爹娘来提亲的。只是爹娘看你还小，也舍不得你离开身边，就一直给拖着了。爹娘也是过来人，都懂！男娃女娃看对了眼，在一块儿过日子才开心。娘也希望咱家闺女许个如意的好人家。”
　　杏儿感激的看着彩姑，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彩姑说的是真心话，即使彩姑是多么的希望杏儿能与柱儿成亲，但是如果杏儿另有情郎，彩姑与石大力也会赞成并祝福她的。
　　边说着这些，两人边走近了梯田。梯田距离村子不算远，但山林间错落的林木，把两地又依稀阻隔，从村里望出去，并不怎么看的清。不过，这附近也还算安全，罕有野兽靠近，一直以来狩猎为生村民早把附近的野兽猎的干干净净了。
　　彩姑还继续说了些其他的，杏儿一直沉默着，只是偶尔小声的应上一声。彩姑只当是姑娘家的羞涩，也没多想。各怀心思的两人便暂时把心思投到了摘菜上。当天色完全暗沉，竹篮中也已装的满满了。
　　可是，正当两人刚想踏上归途，村子的方向忽然传来一片异常的噪杂喧哗，火光冲天而起，点亮了大半天际。呼喊声、呵斥声、哭闹声、尖叫声混作一片，在幽静的夜晚山林间，显得极其惊骇。
　　彩姑手中的竹篮顿时跌落，刚摘的菜洒了满地。杏儿想象不出村中发生了什么惊变，她和彩姑一样，惊恐的向着村子的方向瞪大了双眼，可惜只能看到橙红橙红的光晕，忽闪忽闪着诡异的阴影。她焦急的想立刻回到村中看看究竟是怎么了，看看干爹与柱儿都还好吗？可是，当她刚迈出一步，就被彩姑拽住了。
　　杏儿感觉到彩姑的手在剧烈的颤抖着，眼神焦躁不安，努力压抑着随时都会喷发的情绪，表情显得有些狰狞。杏儿知道，彩姑此刻一定也如同自己一样，急于回到村里一探究竟。
　　然而，彩姑却步履踉跄的拽着杏儿往梯田后的山林走去，边哆嗦的说道：“杏儿……你、你先去林子、林子里等、等会儿，不忙回去，咱、咱看看……”
　　杏儿被彩姑拽着前行，一步三回头，不知所措的看看彩姑，又看看村子的方向，她似乎听到了那混杂声中的孩子的哭号，她的心被揪的紧紧的，她几乎觉得那就是柱儿无助的哭喊。
　　彩姑强迫着自己暂时忽略耳边传来的阵阵喧嚣，她意识到村子里一定发生了可怕的变故，她不能让女儿就这么回去，回到那可能已极其危险的村子。她眼下必须先保护身边的女儿，即使村中还有她无法不去担心、无法不去记挂的丈夫、儿子。
　　当她们站在半山腰回望村子时，借着明晃晃的光亮，看到村中人头攒动，她们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太远或是光线的关系，竟然看起来村中的人数比往日里多上了数倍。间或响起的凶狠咆哮，回荡在山间，更令她们不寒而栗。
　　彩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惶恐，对于丈夫、儿子现下情形的各种假想，让她无法再等待下去，她甚至连叮嘱杏儿留在这里的话，也忘记说出，她往回跑着，她必须得回到村里！
　　杏儿亦如彩姑一般，紧追而去。
　　只是，已被慌乱与惊恐吞噬的彩姑，不留神脚下，被凸起的树根绊倒在地，眼见就要自山坡翻滚而下。杏儿努力的飞扑过去抱住彩姑的身子，却并没能阻止下落的势头，两人同时翻滚而下，直到杏儿好不容易抵住了一棵树。杏儿慌忙看向环抱着的彩姑，彩姑已然昏厥。唯一还算幸运的是，两人体表均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外伤，彩姑的昏厥似乎更多的是因为混乱的心绪与紧绷的精神。
　　杏儿傻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她只能抱着彩姑低低的呜咽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