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沧海半缘水

　　也就几小时的车程，严柔到家的时候才下午一点多，知道吴憾这个点自然在忙着，也没有给他去电话。
　　还未见到他的人，已经忍不住牵挂。
　　打开冰箱门，事先准备的饭菜果然还整齐地码着，皱眉要叨咕某人几句时，却看见炉灶边的小锅里还留着半锅白粥，干凝着，稠稠的一团儿糊状，不觉扯出一抹笑意，这人，还知道自己熬粥喝了？转念又是担忧，明明做饭比较方便，也预备了他喜欢的面条，难道是胃病又犯的厉害了？
　　这么想着，洗手取了些蔬菜，肉末，香菇出来，想着再重新熬一锅，总不能让他回来再吃米糊糊吧。
　　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并不凌乱，窗台处零落飘着件衬衣，清风吹过，衣料随着衣架来回晃悠着，显得冷清。严柔又是拧眉，明明记得让他把衣服堆着等她回来一起洗的，他怎么偏就自己勤快起来？还是不太会洗的样子。
　　严柔整理着衬衣直摇头，衣领下方的衣料似被使劲揉搓过的，一小处满是皱褶，不知道还熨不熨的妥帖。
　　手边还未忙乎停当，龚娉又来了电话要她休息，听她说在熨衣服，摇头叹气说，“看着领导体贴温柔的样子，原来骨子里还是个大少爷，肉肉，放着不要做！不然做习惯了，以后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家庭主妇，终生奴隶了。”
　　严柔好笑，吴憾的确不善家事，平日里工作那么忙，自然也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但从结婚到现在，她偶尔抱怨，只是气话，并不是真心怨他的。反倒是今天，看他自己洗衣做饭，真有了些生气，生气里掺和些抱怨，埋怨他，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再然后，微薄的怒气很快消散了，余下的，就是心疼不舍。
　　将洗净的菜叶撩出来沥干，突然想起了笼子里的两个宝宝，也不知道吴憾有没有照顾好它们。
　　取了片叶子来到笼子前，却见奶茶恹恹地背对自己趴着，用菜叶碰它，纹丝不动，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溢出来，抬手想将笼子转个面来，手触及把手，颤抖着，竟没有翻转的勇气，甚至还有冲动，要打电话给吴憾。
　　害怕，但她怎么可以这么没用的只知道害怕？那样，岂不是只会给吴憾添麻烦？

　　深吸气，迅速挪动了笼子，动作因为紧张并不轻巧，笼内的滚轮因为振动旋转起来，尖锐的声响重复着，那只仓鼠始终没有反应，闭着眼，软趴趴地张开四肢趴在那里。
　　严柔退后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令她周身犯冷，胃里泛起阵阵酸水，她努力压制着，却扶着水池吐得眼中满是泪水。
　　那只布丁已经很胖了，晃动间，肥硕的身体靠着死去的奶茶，它悠悠蹭着，再蹭着，神色如常，严柔看见挪动间，它肚子下的木屑窸窣想着，三个粉色的小仓鼠还未睁眼，微微的颤动着。
　　布丁很平静，无喜无悲。
　　只是严柔，哭得喉头紧涩，干呕不止。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提着笼子走出楼道时，严柔的心忐忑不安，凌乱跳动着，扑扑，泛着痛。

　　她把它们送回了当初购买的那家小店，老板诧异地看着泪痕未干的严柔有些无措，“仓鼠的寿命是不长，更何况就奶茶这个品种，能和布丁配出鼠仔已经很不容易了，小东西配种成功总要有些代价的……是不是先死掉的那个脏？姑娘害怕了吧？没关系，我帮你取出来，要不你留两个小仓鼠，这个品相很好，我出这个数，怎么样？”
　　严柔看着老板生出的几根手指，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到残忍的地步，当初究竟是在执念些什么？非要带着奶茶和布丁回家，如果不是她买了去，奶茶是不是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我给你些钱，你能不能替我好好照顾布丁和鼠宝宝？”严柔送走它们，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能不再适合饲养动物，她看着奶茶是有些胆怯害怕，但原来最终舍不得的，还是这只当初最为偏爱的仓鼠，“帮我把奶茶装的盒子，再套个袋子好吗？我想带走。”
　　“姑娘，你要是舍不得我替你在我家后花园给它埋个小土墩？”老板看着严柔一眼的凄凉，这眼神倒是熟悉，前两次，有个男子过来，俯身仔细挑选奶茶的神情也是一样的奇怪，不是研究的神色，眼中反透出一抹哀伤来。“有点害怕是正常的，我替你安顿好行不？”
　　严柔连连点头，抬手摸了下再熟悉不过的笼子，低声说了句，“等宝宝们长大些了，千万要替它们找个好主人，不要再是像我这般胆小无用的人。”
　　“呵呵，那只仓鼠能让你替它流眼泪，也算没白活。”老板摇头，见过心软的，却没见过为此自责成这样的，这姑娘傻的，还真有几分可爱。

　　回家的路上，严柔顺路去了次药店，握着手里的纸盒，本该满心期待向往的，却为了刚才的事，没了半点喜悦之情，那种不祥的感觉，似一阵阴厉的冷风在身体里流窜，直入心底。
　　走至楼道下，一辆车子驶来，停稳，车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门很快被打开，车内的人探身出来却没有站直，立时俯身呕吐起来，干呕了阵子，就靠着车门，手臂曲起抵着胃，一动不动的立着，严柔努力望着，仿佛能觉出他四周的空气都已是令人窒息的稀薄冷凝。
　　他侧头埋首抵着车门借此支点站稳，严柔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体会地道他承受的是怎样的痛。
　　手里握着的纸盒落在了地上，她不敢上前，因为心底那些不祥的预感在此刻更为张狂肆虐，她怕一伸手，什么……就都成了真实。

　　“萝卜，我回来了。”还是上前握紧了他垂在身侧却紧握成拳的手，用力将他的手指掰开，探及一片湿冷，严柔努力不去皱眉，扯出笑意轻松说着，“又没好好吃饭？”
　　吴憾抬头，连惊讶的神色都没维系多久，只是合上车门上了锁，顺势揽住了严柔的腰。
　　严柔不再多言，半扶着他朝楼道里走去，只听到他的喘息声渐沉，配合着他的步子慢慢走着。
　　电梯顶灯亮着通明，衬着吴憾的脸色越发惨淡，他手始终顶着胃部，而握着严柔的那只手却努力放柔了动作，不似刚才那么用力，还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想予以安慰。
　　严柔抹了下他额上的汗，扶他往自己的身侧靠了靠。
　　“还好……有电梯。”吴憾放开了严柔的手，也不顾及许多，复又将她揽入怀里，想站直身体，失了墙面的依靠，一阵目眩头晕，却被人及时扶稳，只是叹气，“还好……是柔柔。”
　　多少次，胃痛得连电梯上升的数字都变得异常缓慢难捱，这一次，终究到了软弱伸手的地步。
　　严柔被他拥着，唯有他横在腹间的手始终抵着，搁着她微微生疼，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几乎完全脱力，不断倒吸着气。
　　吴憾咬紧牙关，闭目忍耐，即便背部被人一下下轻轻拍抚着，温柔得让他几乎要放弃坚持，他却依旧不愿开口，只是严柔轻声说了句，一瞬间，他所有的坚持几乎土崩瓦解，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声。
　　严柔说，“老公，我在。”

　　严柔回抱着他，多少次了，他总是胃痛，痛极了，就把她揽入怀里，她却只是无措的被他拥着，不知怎么办才好，至多不断落泪表示着自己的害怕心疼。
　　但这样，有用吗？她可以胆怯地提着笼子送仓鼠离开，害怕到不敢碰奶茶一下，恐惧地胡思乱想，将不好的预兆都往自己身上套。
　　但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丈夫啊，不管发生什么，她没有退路可走，她注定是要陪他一起承受的。
　　她的萝卜就是这么别扭的人，他从来只肯依赖她一点点，只允许自己软弱一小会儿，如果她在此时还不努力的话，要他怎么办？

　　已换了新的止痛药，头两天药效还不错，没几日却又产生了耐药性，吴憾加服了剂量，才稍起了效力。看严柔还不断替他揉着胃，出手制止，“刚回来？累吗？”
　　严柔摇头，手没有离开他的胃部，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里痉挛僵硬，怎么可能不痛。“中午就到家了，熬了些菜粥，热一下给你喝好吗？”
　　“等会儿想吃了我自己热一点。”吴憾无奈地皱着眉，透着些歉意，只是勉强吃了，过会儿也只能吐了，更为辜负她的心意，“我休息一会儿，柔柔自己先吃好吗？”
　　严柔点头，起身取了被子替他盖上，便去了客厅热饭菜，食之无味，强压下胃里的一阵翻腾，努力吞着米饭，却压不下一片酸楚。她不可以难受的，就像现在她不允许自己害怕一样。
　　起身去了厕所，从口袋里取出已被她捏皱了盒子，抽出试纸……果真，是她想的结果。
　　记得老板这么说，“不容易啊，布丁配奶茶成功的例子就不多，小姑娘也没经验，怀孕了还没让它们分笼子，本来母的和小的都有危险，没想到死的倒是公的。倒也奇了，还能生出品相这么好的小奶茶。果然奇迹是需要牺牲的。”
　　严柔不要，她从不求奇迹，因为无法牺牲。固执得匹配着，却只是想要她喜欢的，都幸福而已。幸福着，布丁奶茶要是都能好好的，鼠宝宝是最寻常品种的紫仓又如何？
　　“宝宝……妈妈以前太贪心，多希望你会是个小萝卜，现在，只要你乖乖的，只要爸爸能好好的，就足够了对不对？”严柔伸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平添了几分勇气。

　　吴憾没有睡着，想着明天就是取报告的日子，难以平静。本是想着严柔不在，无论结果怎样，他都还有缓和，准备的时间。
　　或许，还能像上次那样，瞒着她，即使这次，怕是没了多少侥幸的可能。
　　这两天他真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味，十分注意饮食和休息，胃痛却始终持续着，点醒着他不要妄想，补救是如此可笑。
　　胡乱想着，是该补给严柔一个婚礼，还是一纸离婚协议？原来他们处在最尴尬的位置上，进退间，对她的伤害都到了残忍的程度。
　　疼痛纠葛着，身后已有人靠近，从背后揽着他的腰，渐用力搂紧，叹息间，将手探入他的衣服内，紧密贴合在胃部，给予温暖。“萝卜，我明天陪你去医院做下检查好吗？”
　　“前几天做过了，明天拿报告。”吴憾想着上回严柔是何等的委屈难过，他如果瞒她，他怕到时她会受不了，也该给她准备和接受的时间。他不再自以为是，是不是最后真有了什么，她也就只是寻常的悲伤遗憾，那样，是不是会比较妥当？“柔柔……恐怕不太好。”
　　“萝卜，我们怎么总是差了一步？因为我走的比你慢一些，你就始终觉得我爱的比你少吗？这样是不公平的。”严柔只是替他揉着胃，动作甚至没有片刻停顿，摩挲着他腹壁上可以触及的疤痕，伤心惊慌倒了极致反倒平静无泪了，“我爱你，恐怕超出你的想象了，已经到了……即使有了你的孩子，都无法离开你，独自活下去的地步。”
　　吴憾不敢相信，回身看严柔浅淡笑着，只是泪水不断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听她那么轻松得对自己说着，“巧合的也太狗血了是不是？我应该已经怀孕了。”
　　“柔柔，没事。”吴憾细细抹去她的泪水，抹不去的，倾身吻去，支手起身时，胃里牵着，抽痛猛然，他已顾不上，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予她承诺，“我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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