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嫡女

　　魏云蓉走后，魏云裳将罚跪的事来来回回琢磨一番，脸色更是差了。这也怪不得她，宫里的生活练就了她心思深沉，万事不敢只看表面，要将内里剥析通透才能叫她安心。

　　魏云裳此时正一人跪在祠堂里，对着母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头。她很想念母亲，她到现在依然记着母亲走的那一日，秦元十一年，腊月初八，魏云裳的八岁生辰，可那年她是哭着过的生辰。

　　魏夫人在那日去了。

　　弥留之际，魏夫人躺在魏清安的怀中，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安郎，你别伤心，我见不得你难过。”

　　魏清安眼泪留了满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着，连带着浑身作痛，用尽力气与夫人十指相扣。魏夫人的手被他攥的泛白，可是她不疼，这是安郎爱她的力度，每一丝每一毫如今都是奢侈。

　　那时魏云裳小小的身躯趴在塌上，手里拽着母亲的衣角，哭喊着求母亲别走，原本白嫩的小脸哭的通红。她太小了，在还懵懵懂懂的年纪，如何接受得了死别。她哭喊着可以放弃最爱吃的桂花糕，也可以放弃最喜欢的金丝雀，只要母亲留下来，她只要母亲。

　　可母亲还是走了，魏云裳拥有桂花糕，拥有金丝雀，却不再拥有母亲。

　　魏云裳和父亲跪在母亲的灵堂前，她嗓子哭哑了，晕过去两次。每一次醒来都在魏清安怀里。魏清安没有哭出声，可滴在魏云裳脸上的眼泪却烫得她疼进心底。

　　冬风夹杂着雪花呼呼吹着，带着冷意往灵堂里钻，冷意充斥着每个角落，刺破胸膛，扼住心脏，将人心冻成一块冰冷坚硬的寒冰。

　　魏云裳见父亲面无表情站起身，传旨的太监叫嚷起来，说他大逆不道，竟不跪着接旨。魏清安踉跄了一步，盯着太监手中的明黄龙纹圣旨，扯了扯嘴角。

　　漫天雪地里，魏清安身着丧服一把抓住了太监的衣领。那太监被吓了一跳，嘴里咒骂个不停，却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得没了声。

　　魏清安手上用劲，眼神凶狠凌厉，就要将太监活活勒死。随行的小太监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扯着魏清安的袖子。

　　就在那太监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魏清安一口献血吐了出来，染了太监一脸，圣旨也沾了血迹，滚在地上。

　　魏清安晕倒在地，柳青禾惊呼上前，魏云蓉又吓哭了，魏云裳怔愣跪在原地，神色恍惚，周边明明一片嘈杂，惊呼声，咒骂声，仿佛在离她远去，天地之间，一片惨白，只留她一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府嫡女魏云裳，聪慧敏捷，柔嘉淑顺，然其母已逝，恐无人管束教养，故仰皇太后慈喻，特诏入宫，由贵嫔赵氏教导扶养，钦此。

　　秦元十一年的雪季格外的长，格外的冷。

　　魏清安病了，柳青禾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魏云裳走时跪拜了父亲，在灵堂里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屋外雪花飘荡，寒风刺骨。魏云裳小小的人，小小的包裹，小小的脚印留在雪地上，不一会又被大雪覆盖，没了痕迹。

　　魏云裳收回思绪，抬手轻抚母亲的牌位，神色黯然，柳眉微微拧在一起，眼里沁着水光。

　　她总归觉得父亲愧对母亲。

　　当年母亲逝世不满一年，不顾外祖母劝阻威胁，执意要抬杨丝棠进门。难道那些年的夫妻恩爱，鸾凤和鸣都是假的吗？

　　冰儿在祠堂外望着魏云裳瘦弱的背脊，心疼得恨不得能代替她难过。她扒着祠堂的门，想进去却不能进去，只好待在外面，怀里揣着刚出炉怕冷了的桂花糕，等魏云裳出来时便能第一时间吃到了。

　　姑娘过的这么苦，这些天又为了海棠苑的事茶不思饭不想，顿顿只动几下筷子就放下了。她自然要多准备些姑娘爱吃的糕点，好让姑娘出来时第一时间便能吃到。

　　秀荷几日前从家回了府里，照常伺候在露华苑里照顾魏云裳的衣食起居，只是想比刚来魏国公府时那几日，似乎嘴巴紧了些。

　　不知为何，冰儿很是不喜欢她，也极不愿意她贴身伺候魏云裳。原本冰儿也是会在魏云裳跟前抱怨两句的，可如今姑娘好几日不见什么好脸色了，冰儿自然也不想再给姑娘多事，只好生生忍着，事事抢在秀荷前面做。

　　魏云裳心思多通透？自然看的一清二楚，可海棠苑的事犹如一块大石头一直压在她心底，叫她无暇顾及这许多，只想弄清楚杨丝棠到底是什么人。

　　撇去魏云裳因为母亲对于她先存的偏见，种种现象表明杨丝棠此人实在太过可疑。都城显贵出身却从渝北出嫁，与三皇子莫名的关系以及不叫见人的嫡子，这些都叫魏云裳不得不对她多留个心眼。

　　冰儿正抱着腿倚在门上，抬眼便见秀荷走了过来，白了她一眼撇过脸去不再看她。秀荷见怪不怪，也没多说什么，只对着跪在祠堂里的魏云裳说道：“姑娘，阿左回来了。”

　　魏云裳听闻睁开眼，再拜了拜母亲的牌位，这才起身往露华苑去了。

　　“姑娘，那庄子里住着一个少年，口口声声唤杨丝棠作母亲，应当就是旻哥儿了。”阿左将这几日得到的消息告知了魏云裳。

　　魏云裳垂着眸，心想原来旻哥儿竟就养在那庄子里。可既然是想探望身子不好的儿子，人之常情，为何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出去？

　　“旻哥儿身子可好些了？”

　　听魏云裳这样问，陈阿左有些摸不着头脑。林小白说的是魏瀚旻活泼好动，整日里爬上爬下的。他日日盯着，也见着不像身子不利索的样子。为何姑娘这样问？

　　“姑娘，旻哥儿活泼的很，身子应当是不错的，”陈阿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几日也未见着郎中出入庄子。”

　　魏云裳疑虑更甚，身子不好不宜见人原也是说辞吗？

　　堂堂一个嫡子，不能养在府里，又以身子不好不宜见人来推诿她，摆明了是不想让她见这弟弟，可杨丝棠又为何如此呢？

　　一个念头突然闪在魏云裳脑海中，炸的她瞪目结舌，话都说不出，手上的茶盏也跌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四分五裂，撒了一地的茶水溅在魏云裳的裙摆上。

　　冰儿也被掉落的茶盏惊了，赶忙上前捡起碎片，生怕伤了她。

　　魏云裳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冰儿的手腕，力气之大，叫她生疼，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魏云裳神色凝重，红唇微微颤着，被自己突然而来的念头惊得直冒冷汗。

　　“旻哥儿生的什么模样？”魏云裳喘了口气，面色焦虑得盯着陈阿左问道。

　　“旻哥儿生的倒是好看，只是奴才也形容不出来，”陈阿左见魏云裳严肃样子，也着急起来，现下抓耳挠腮，仔细回忆魏瀚旻的样子，可他一个粗人，哪会形容一个少年尚未长开的五官特征，实在是为难他了。

　　陈阿左搜肠刮肚终于记起来旻哥儿最为显眼的特征，赶忙告诉魏云裳。

　　“奴才记起来了，旻哥儿生的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别的奴才就记不清了。”

　　话一说出口，魏云裳脸色煞白，跌坐在位置上。

　　秀荷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新的茶盏，里面盛了新沏的茶水送至魏云裳跟前。

　　只见魏云裳脸色煞白，平常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此时盛满了怒火，一抬手竟打翻了茶盏，咬牙切齿的骂道：“欺人太甚！”

　　秀荷被热茶溅着，跪在地上捂着烫红的左手，喏喏叫了一声姑娘。

　　冰儿和陈阿左俱是一震，从未见过魏云裳如此模样。

　　魏云裳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手里紧攥着手绢，指甲陷进肉里留下一排红色的弯痕。

　　“把我苑里的人手都召集起来，今夜去庄子里把杨丝棠和那孽畜押到祠堂里，让他们给魏家的列祖列宗磕头赎罪！”魏云裳赎罪二字咬的极重，手也重重拍在桌案上，手心红了一片。

　　秀荷跪在地上低着头，敛去了忽明忽暗的眼神。

　　陈阿左也大抵明白了什么，现在想来，他第一眼见着魏瀚旻时就觉得与魏老爷很不相像。他是一个粗老爷们，最不能忍受这种事。听魏云裳发话即刻就去将苑子里人召集起来，仔细交代一番。

　　应着魏云裳的要求，既要将人拿住，又不能走漏消息惊了都城里的人，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时出发，也不能多带了人，只要几个手脚利索中用且嘴巴严的才行。魏府门风清明，决不能因为这种肮脏事败坏了家风，魏云裳和魏云蓉二人都是闺阁在世女，她既要保全自身的名誉，也不能坏了妹妹的将来。

　　陈阿左负责召集人手，冰儿则在屋里陪着魏云裳。只秀荷在人不知鬼不觉之时，偷偷摸摸出了魏府。

　　秀荷看着天色，离天黑没剩几个时辰。她买了匹马，翻身上马一甩缰绳，马匹一声嘶鸣跑起来，离魏国公府越来越远。

　　褚湛钦正在兴乐宫里看一封密信。密信来自于他的外祖父傅永伦。

　　傅永伦曾位至丞相，颇得人心。当年傅家获罪入狱，罪名是因记恨钟骑将军镇压了南州王造反一事，获秦元帝亲封骠骑将军，并亲手题字一块免死金牌赠予钟府。故暗下杀手屠杀钟骑满门。秦元帝念及皇后，处置了傅府一干人等，只留下傅永伦发配渝北，永不得踏进都城一步。

　　可傅永伦是何许人也？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卸不下他的左膀右臂，在他受押渝北之前，将他残留的势力尽数交给了外孙褚湛钦，自己蒙受一身脏水，脱了臣服，卸了官帽去往渝北。

　　褚湛钦看完密信后放在烛火上烧了，对着暗卫叮嘱千万照顾好外祖父，便听见殿外通报有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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