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像他

　　夜里，山里又下起大雨，周楚吟被雨点声吵得睡不着，便把宋涣前两天给他拿的药找了出来，放在手里轻轻握着。
　　他开了一盏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一行一行反复地看着药盒上已经能背下来的文字。他把药盒翻了个面，露出这盒药的生产日期。生产日期是打码机印上去的，所以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周楚吟用指腹最柔软的地方抚过那一排数字，不由去想，这一天的时候宋涣是不是还是爱着他的……
　　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周楚吟原以为是“四角齐全”那个群，便把药盒塞到枕头底下，懒懒散散地拿过了手机。
　　居然是宋涣！
　　周楚吟喜出望外，点开一看，“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周楚吟放下手机，鞋也不穿就去开门。
　　宋涣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
　　周楚吟把他迎进来，忍不住问，“你怎么又知道我没睡？今天我可没刷朋友圈。”
　　宋涣把笔记本电脑往周楚吟床上一扔，“我随口诈了一句，你要是已经睡了，我就明天再来。”
　　这个笑话并不怎么好笑，周楚吟还是勉强勾了勾嘴角，“找我有事？”
　　“嗯，”宋涣看了看床，最终还是选择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人物小传，我想问问你怎么写。”
　　周楚吟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边的马克杯，状似无意地笑了笑，“李导不是安排了关瀛指导你么？他学表演应该学得比我更系统。”
　　宋涣把周楚吟的马克杯拿走，强迫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太温和了，教不了我这种调皮捣蛋的学生。”
　　周楚吟似笑非笑地看向宋涣，“他温和，我就蛮横了？”
　　“你不蛮横，但是你拿我有办法。”宋涣毫不示弱地还了他一个似笑非笑。
　　周楚吟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我拿你没办法。”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周楚吟轻咳一声，率先回神，把话题引回正轨，“行吧，我简单跟你说说。”
　　宋涣伸长手臂拎过自己的笔记本，“你慢点说，我记录一下。”他说着，把笔记本的电源线插进书桌前的插孔，在电脑上按了两下，屏幕却还是黑的，“这个插孔不行，接触不良，你房间还有别的插孔吗？”
　　周楚吟指了指沙发旁的落地灯，“那还有一个，你把落地灯的电源拔了就行。”
　　宋涣皱着眉摇了摇头，走过去把落地灯打开了，“不行，把这个灯关掉房间会很暗，对眼睛不好。”
　　周楚吟迷惑地看着宋涣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顿操作，“你的笔记本没电吗，我要说的很少，用不了多久。”
　　“我笔记本坏了，”宋涣把笔记本完全打开，按了几下电源键给周楚吟看，“不插电源就一点电都没有。”
　　周楚吟张了张嘴，把那句险些溜出来的“我给你买台新的”换成了“你还挺节俭的”。
　　宋涣没接话，抱着笔记本在房间里转了半圈，最终看中了床头的插孔，点了点头，“按照这个房间的设计构造，这个位置的插孔电压应该是最稳定的。”
　　周楚吟虽然文化课成绩还过得去，物理却是没怎么学过的，对宋涣这种森交大的学霸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又加之不愿意在宋涣面前显露自己的短板，尽管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同一个房间里不同位置的插孔电压不同，还是跟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那就插这儿吧。”
　　给笔记本接上电源，宋涣顺势就近坐在了床上。
　　这就有点尴尬了，周楚吟站在床的另一侧，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宋涣挑起一边眉毛，用无比圣洁的灵魂鄙夷地看了周楚吟一眼，“你心里就只有那些东西吗，两个人一起待在床上就只能是做那种事吗？”
　　周楚吟一想也对，两个人一起待在床上还真不一定是做那种事，反之亦然，两个人做那种事也不一定是在床上。至少宋涣挺喜欢开发新地点、新姿势的。
　　飞快地把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赶出脑海，周楚吟淡然坐在床上，还把腿也放上去了，言语上也不忘予以还击，“我是怕你这样坐着难受，回头再把腰给扭了……你还这么年轻，不划算。”
　　宋涣咬了咬牙，也学着周楚吟把一双大长腿甩上了床，两个人就这样并排靠在了床头。周楚吟偷瞟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忽然觉得这个事态发展和他的预料稍有偏差，并肩抵足靠在一起写人物小传这件事没变，主人公却不是宋涣和关瀛，而是宋涣和他。
　　“讲吧。”宋涣插着肩往身后一靠，肩膀离周楚吟近得能夹住一根筷子，却偏偏没有挨到一起。
　　周楚吟的脸像被火炉烤着似的，他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清了清喉咙，低而不沉的男声带着一点蛊惑人心的味道一丝丝溢出他的唇角。
　　“你已经看过了全部的剧本，并且表演了一部分，对人物肯定有一个自己的理解。可以试着分析一下这个人他生长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所以形成了某种性格。这个生长的环境是可以根据剧本里他的一些表现去自己推测的，你对角色有了更深层的理解，才更能把自己和角色融为一体。”
　　周楚吟讲完一段，转头去看宋涣，宋涣也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周楚吟疑惑地挑了挑眉，给了宋涣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涣比他还疑惑，回了一个反问的眼神。
　　周楚吟，“你在听吗？”
　　宋涣，“我在听啊。”
　　周楚吟，“那你为什么没记笔记？”
　　宋涣，“你是历史老师吗，讲课还非得让人记笔记？”
　　周楚吟没再强求，“那我刚才说的对你有启发吗？”
　　何止是启发，宋涣其实在来找周楚吟之前已经上网查过人物小传应该怎么写了，此时完全具备独立撰写的能力，却偏偏皱着眉胡诌，引周楚吟再多说几句，“这还用分析吗？我要演的这个人是个历史人物，他爹妈是谁，家庭背景什么样，经历了什么事形成了自己的性格，历史书上都有。虽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但是我如果要推翻现有的理论，就得自己去考古了，且不说李导想让我做的肯定不是考古，就算我愿意去考古，这几天时间也不够啊？”
　　宋学霸凭着自己对读初中时班上那些学渣朋友的模糊印象，以蹩脚的演技浮夸地台词十分生硬地演绎了一个胡搅蛮缠的学渣。
　　好在周楚吟并未识破，调整了一下位置坐到宋涣对面，继续当他的历史老师，“其实你可以不把他当成一个历史人物的，他只是你拿到的这个剧本里的人物。我们的历史人物传奇系列电影，虽然要尊重史实，但并不是要把一本史书演出来，说到底艺术创作还是有‘创作’这个过程的。”
　　宋涣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一副大脑完全没有在运转的样子。
　　周楚吟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真的在听？”
　　宋涣翻了个白眼，一字不差地把周楚吟刚才说得话背了一遍。
　　周楚吟，“……”
　　他想问宋涣既然脑袋这么好使，还要笔记本做什么。看着那台笔记本亮都没亮起来过的屏幕，周楚吟似乎隐隐猜到了答案，有了期待便有了软肋，他反而不敢问出口了。
　　“楚吟哥，你还是坐回来吧，你坐我对面真的有点像历史老师讲课，我最不喜欢上的就是历史课了……”宋涣说着，帮他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
　　枕头下的药盒在雪白的床单上显得十分惹眼，这是周楚吟的常用药，并且还是宋涣买回来的，他自然认得。药盒在枕头底下被压变形了，宋涣一拿起来，里面的一板药便掉了出来。
　　一颗都没少……
　　所以周楚吟拿到宋涣给的药之后，一次都没吃，反而藏在了枕头底下？
　　宋涣盯着手里的药盒怔了两秒，便像不认识那药似的，淡定地把药塞回药盒，扔到了床头柜上。“继续吧，电影是有艺术创作这个过程的，然后呢？”
　　周楚吟自从药盒被宋涣发现就慌了，心不在焉地坐回他身边，驴唇不对马嘴地继续往下讲，“要写好人物小传第一步还是要把剧本读透，暂时忘掉历史上那个宇文邕，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个故事的宇文邕上……”周楚吟讲得很慢，音色也十分柔和。宋涣发现周楚吟最近对自己说话一直是这个语调，比对别人说话时温柔得多。他越听越心猿意马，却偏偏还时不时此地无银地应两声。
　　“根据人物表现出来的性格特点，在不偏离剧本的情况下，你可以去给他设计一个人物背景、一段过去，这样角色在你心里就会更加鲜活。他在你心里就会成为一个你可以扮演，可以融为一体的人，而不是剧本上冷冰冰的几行字……”
　　周楚吟越讲，宋涣敷衍的应和声越稀疏；宋涣回应得越少，周楚吟说话的声音就越轻。如此循环往复一阵后，周楚吟索性停了下来，宋涣也陷入了更深度的睡眠，身子缓缓倒下来，头枕到周楚吟肩上。
　　周楚吟一动不动地僵了一会儿，有感于宋涣越睡越熟，身子正一点点往下滑，便小心地拿过压在他腿上的笔记本，放到床头柜上；而后又把手臂穿过他背后，拖着人一点点往下躺。
　　万幸宋涣虽然睡得很熟却十分乖巧听话，直到周楚吟把他放平了塞进被子里都没醒。
　　厚厚的刘海盖在宋涣的额头上，乌黑的发色跟少年雪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楚吟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童话，“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黑得像乌木一样……”忍不住笑了笑，却害怕吵醒他，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把胳膊垫在宋涣的脖子底下，半搂着熟睡的少年勾了勾嘴角，晚安，我的白雪公主。
　　关灯躺下之后周楚吟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宋涣现在可是有主儿的！他怎么能趁人之危呢？！待会儿宋涣醒了发现自己睡在他怀里，还不得告他性骚扰！
　　周楚吟赶忙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背对着宋涣睡到床的最边上去了。可是一想到宋涣就睡在自己身后，又觉得柳下惠难当，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
　　他自暴自弃地转过身对着天花板挺了会儿尸，不着痕迹地往宋涣那边挪了挪，把自己的手臂伸到宋涣环抱在一起的两条手臂中间，又拉过宋涣的一条腿搭在自己身上，手动摆出了一个宋涣强行把他抱住的姿势，这才满意地躺回去了。
　　大约是这个姿势让周楚吟感到十分安心，他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待轻微的鼾声响起，宋涣才在黑暗里缓缓睁开眼，对着周楚吟熟睡的侧脸微微叹气，都这样了都没亲上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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