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像他

　　周楚吟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感觉到屋顶的灯光柔和舒适，却有些陌生。
　　这不是他家，或是他任何一套房子，这是哪里？
　　他想要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里。他的手动了动，而后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楚吟，醒了？”
　　被人这样一叫，周楚吟很快清醒了，他微微抬起上半身，四下看了看，问眼前的人，“我住院了？我怎么了，谁送我来的？”
　　徐传这才把他的手松开，一脸的悔愧难当，“司机去接你的时候打你电话一直没打通，就到你家楼下按门铃。结果门铃也没人应，他就联系我了。我想着你跟我打电话的时候不太对劲，就让司机去找你们小区的物业管家。”
　　周楚吟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听见门铃响，还以为是宋涣回来了，着急忙慌地去开门，然后……就没有印象了。
　　徐传叹了一声，“物业管家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一进门就见你躺在客厅地板上，你说吓人不吓人？！唉，都赖我，你这工作压力太大了。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反思了一下，以后不能让你这么拼了，你这该拿的奖都拿到了，剧团也渐渐上轨道了。你以后就挑着喜欢的工作干干，别的都别管了，干什么这是，年轻轻的把身体就累坏了。刘师傅他们把你送医院之后我也赶紧赶过来了，路上我就老忍不住想那些年轻的编剧啊、记者啊、设计师啊猝死的新闻，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后怕……”
　　徐传说着，眼圈都红了，言语间尽是自责之意，“都赖我，你说你这要是有个什么……你性格要强，干什么都要出类拔萃，不就是图个心里痛快么。要是真落下什么病根，你还痛快什么啊，以后干什么都痛快不起来了……”
　　“……”周楚吟觉得自己要被他说得永垂不朽了，“不至于的，传哥，我就是吃东西没吃好在家吐了一回，没你说的这么可歌可泣。医生怎么说？”
　　徐传，“胃动力不足，不知道怎么就痉挛了，输完液休息几天就好。”
　　“这不就是没事的意思么？”周楚吟笑了，“传哥你可千万别这样，以你的风格，这点小病直接让我住院，还住VIP病房，我都怀疑你暗恋我了。”
　　徐传好笑道，“我有你们说的那么抠吗？对别人也就算了，对你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周楚吟仔细一想也是，徐传对年轻演员小气，剧团运营上也是精打细算，给他营销、造型、请各种专业老师的时候，可都是大把的钱撒出去，什么都选最好的。
　　这样一想更觉得自己应该赶紧起来去工作了，周楚吟便指着自己的吊瓶问，“这小半瓶还得多久？剧团那边怎么样了？小葛儿来了吧？让他给我拎着瓶子咱们现在就去剧团吧，到那儿也就输完了。到时候我自己拔针，前年演儿科医生的时候专门学过。”
　　周楚吟说着，便掀开自己的被子作势要下床。徐传赶紧又给他盖上了，“哎呀，你给我坐那儿！你的日程我都帮你调整了，从今天开始到下周一之前，你什么也别干了，就在家好好歇着。也别再节食了，该吃药吃药，该喝粥喝粥。”
　　周楚吟有些烦躁的抓了抓下垂的刘海，“我不太想在家待着……”
　　他倒不是离了工作就难受的工作狂，他是实在不想一个人住在两个人曾经一起生活的公寓里。可是让他住到别的地方去，就又不舍得。
　　徐传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都忍着肉疼让大摇钱树停摆了，你还在这给我矫情！不想回家待着就在医院待着，反正不能干活。”
　　周楚吟心念电转，“行啊，那就在医院待着吧。”
　　徐传眯着眼睛看他，“多花点钱你就高兴是么？”
　　周楚吟笑而不答。
　　徐传邪魅一笑，“你就在这住着吧，花钱赚钱不一定呢。一会儿我就让这里的医护人员‘不小心’把你生病的消息透露出去，先吸引一波热度，然后再给你刷一波工作狂、戏痴的人设，把你累病了的事儿好好炒炒。过两天你再发两张虚弱而不失英俊的素颜自拍，再吹一波你的神颜，这波儿不亏！”
　　徐传手里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算盘，此刻正被他扒拉得噼里啪啦直响。
　　周楚吟这个当事人却仿佛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目光呆呆地落在某处，神游天外。
　　“楚吟！”徐传吼了他一声，“听见我说什么了没？”
　　周楚吟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自己休息会儿。”
　　徐传走后，周楚吟拿出手机，在“四角齐全”的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我住院了。”
　　喻晚风最近每天闲得没事干，回得最快，“终于准备割掉了？割掉好，卫生。”
　　简扬没他那么不正经，“你是不是为了新戏减肥把自己搞成厌食症了？”
　　左子昊，“装病呢吧……”
　　周楚吟，“昊子你退群吧……”
　　简扬，“真是装的？！”
　　喻晚风，“怎么装，你教教我……”
　　周楚吟，“这群解散吧。”
　　徐传说让周楚吟好好休息，就真的没给周楚吟安排工作。换作往常，周楚吟可不会因为这点小病老老实实待在医院，以至于徐传专门安排了一个护士替他盯着周楚吟。
　　不过这一次，周楚吟老实安分得让徐传有些意外，他居然真的一直待在病房里看电视、玩手机。
　　周楚吟一直登着微博小号在网上刷自己的消息，剧团官方账号还没有正式发布他生病的消息，但是徐传私下透了消息出去，各大八卦博主都发了微博。周楚吟翻了翻评论，大部分粉丝和网友都是相信了的。以宋涣扎根粉圈的程度，肯定早就看到了……
　　可是他都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了，宋涣连个微信都没给他发。
　　待到第四天，周楚吟实在按捺不住了，专门拣着挂水的时候拍了一张能看到输液瓶的自拍发到微博上，配文：“没有大碍，谢谢大家关心。”
　　发完这条微博之后，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天，宋涣还是不为所动，周楚吟才算彻底死心了。心灰意懒之际，连带着电影的事都不那么上心了。宇文邕这个角色，能演就演，演不成就算了。历史英雄人物传奇的系列电影，往后索性也不拍了……
　　又过了几天，徐传来看周楚吟时，看到的便是他这副半死不活的颓废相。
　　徐传把一袋文件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拧着眉问，“怎么了这是？不说病都好了吗？”
　　周楚吟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传哥，用剧团的官方账号发个微博说一下吧，就说我已经完全康复了。别成天散布小道消息说我为了工作病成什么什么样了，我又不是流量明星，虐粉没意思，我不喜欢。”
　　徐传答应道，“知道了。”随后又“嘁”了一声，“哪是虐粉儿啊，根本就是虐我。”
　　“嗯？”周楚吟没听清。
　　徐传皱着鼻子道，“我说你本来就病得挺严重的，还不让说……你以为我愿意给你造这个工作狂人设啊，但凡你别那么拼，我给你造个渣苏人设，准保你比现在还爆。”
　　周楚吟笑了笑，“嗯，我以后不那么拼了。渣苏人设就算了，我现在不想沾任何和‘渣’有关的东西，还有……以后电影方面的工作少接吧，能把舞台剧操持好就行了。”
　　徐传适合周楚吟合作了多年的人，一下就嗅出了他话里的不同寻常之处，挑眉问，“怎么个意思？不到三十这就要急流勇退了？”
　　周楚吟知道自己对于这个剧团来说多重要，连忙向徐传作保，“不过你放心，我会多花力气培养新人，剧团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徐传似乎对周楚吟的选择并没有多么抵触，甚至算不上惊讶，“你不拍电影了倒也挺好的……我还巴不得呢，不过你费了那么多心血的《佛挡杀佛》，真不要了？”
　　徐传说着，把床头柜上的文件袋往周楚吟的方向推了推。周楚吟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佛挡杀佛》的选角方案最终版，领衔主演的两行赫然印着宋涣和他的名字。
　　宇文护——周楚吟
　　宇文邕——宋涣
　　徐传解释，“除了你在医院还没来得及签合同，剩下的人选已经全部敲定了。我跟其他出品方谈过了，故事从宇文护掌权开始，到宇文邕去世结束。主要的矛盾冲突集中在北周这两代当权者的权力交接上，算是一个双男主的剧本，宣传的时候肯定是把你作为一番的。”
　　周楚吟摩挲着光滑的文件袋，抬头问徐传，“这个安排，宋涣那边同意了？”
　　徐传斟酌片刻，才说，“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啊，这也是李导的意思，也是跟咱们一条心的几家跟他商量下来的结果。他既然要拍电影，要赚钱，总不能闹得众叛亲离吧。”
　　周楚吟点点头，“也对，李导也说我更适合宇文护。”
　　徐传试探着问，“那你这是……同意了？”
　　周楚吟放下文件袋没说话。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前一个小时还信誓旦旦地要退出影视圈，拿到这个文件袋之后，他居然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起宇文护这个人物该怎么表演来了。
　　尤其是一想到要和宋涣共同主演，一起拿着剧本推敲对手戏，他甚至期待得恨不得现在就从病床上爬起来，冲到影视基地去。
　　徐传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无奈地摇头笑笑，“行了，我知道了，回头让法务把合同看看，然后拿过来给你签。”
　　周楚吟脸上没露出半分兴奋，只是默默地起床换出门的衣服，“今天的水挂完了，我下午出院。”
　　待周楚吟收拾停当，徐传却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仿佛一动也没动过。他望着一身休闲时尚打扮的周楚吟，目光一瞬不瞬，也不知是在端详周楚吟还是只是在愣神。
　　“楚吟。”徐传忽然叫他的名字。
　　周楚吟转过头来看着他，瘦削的脸虽然依然苍白，黑眸中却比徐传刚进来时添了动人的光彩。
　　“你想好怎么面对宋涣了吗？”徐传的目光定在周楚吟脸上。
　　周楚吟半蹲下，把鞋带解开又重新系了一遍，状似心不在焉地答，“不过是一起拍戏，有什么面对不面对的。”
　　一般周楚吟这样答话，就是不想说的意思，徐传也都会识趣地不再多问。今天却不知怎么了，破天荒地和周楚吟谈论起感情问题，“你这么说，就是还在乎。”
　　周楚吟在床边坐下，未置可否。他和徐传合作多年，鲜少产生矛盾，徐传年长他几岁，一直都很照顾他。周楚吟心里是把徐传当朋友的，只是并不习惯向他袒露心事。
　　徐传没等到他的回答，又接着说，“不如你趁这个机会歇一段时间吧，出国进修也好，把重心放在舞台剧那边也罢，躲着宋涣一些，等他过了拍戏的新鲜劲儿，你再考虑想不想回来拍电影吧。我实在不想看你再把心思全扑在一个不回应你的人身上了……”
　　徐传一叹再叹，“一个喻晚风，已经让你苦了那么多年；这个宋涣，让你连喻晚风都忘了，我都不敢想他能把你折腾成什么样！喻晚风好歹把你当朋友，该关心的时候关心，该疏远的时候疏远，懂得顾及你的感受；宋涣现在恨不得把你当仇人，你何苦还往他跟前凑呢？”
　　周楚吟惊讶地看向徐传，他着实没想到徐传这样了解他，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不，不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好好探视过自己的内心，那里面现在装的人是谁。直到听徐传说了这番话，他才恍然冲进自己的心里，不待仔细检查，就被无数个宋涣的身影撞了个满头满脸。
　　周楚吟对自己的长情和专情十分有自信，宋涣虽然不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曾经和他“相爱”过的人。一个从未给过他希望的喻晚风尚且累他十年念念不忘，更何况是和他朝夕相对水乳交融的宋涣。
　　故而周楚吟自己也知道，徐传的担心不无道理。继续和对他再无留恋的宋涣纠缠，无异于钝刀割肉，自寻苦楚。
　　可惜周楚吟并没有从失败的单恋中获得任何成长，甚至变得更加愚蠢固执，即使是一个注定被对方伤害的机会，他也不舍得放弃。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特意和徐传解释，只是自嘲地笑道，“传哥怎么这么了解我。”
　　徐传也回了他一个自嘲的笑容，“可能是因为，你在看着别人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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