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像他

　　周楚吟磨磨蹭蹭追出去时，宋涣早跑得没影了。
　　他知道宋涣生气，可是他也气宋涣，好端端的又学喻晚风叫他的名字。当时的气氛原本很好，结果先是莫名其妙听到了喻晚风唱《与风书》，接着宋涣又用喻晚风的语气叫他，周楚吟就像被一桶冰水兜头泼下来似的，什么心思都没了。
　　可他自认是个大人，不能和宋涣一般见识，生气归生气，还是绕着会所的走廊找了两圈，结果当然是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周楚吟想着去外面找找，如果找到了，索性就一起回家，便回到包厢去跟于导说一声。
　　不成想一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坐着的全是不认识的人。里面灯光昏暗，觥筹交错，倒也没几个人注意到误入的周楚吟。周楚吟正要退出去，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要我说，你可比那大明星喻晚风强多了。我也不是没跟他喝过酒，从头到尾三贞九烈臭着个脸，跟死了妈似的。”
　　周楚吟才退出去的步子又迈进来了，他循着那人的声音望过去，只见那人怀里搂着的正是用喻晚风的模子刻出来的沈遥。
　　周楚吟索性走进了包厢，站到沈遥跟前。
　　原本软玉温香地瘫在别人怀里的沈遥，一看见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坐起来，正襟危坐地像在开国际会议。
　　周楚吟的闯入虽然渐渐引起包厢里这些人的注意，却也并没掀起什么波澜，这便是当明星的好处了——至少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强盗也不是记者，还极有可能是身边的哪位请来玩的。
　　搂着沈遥的那位打扮得十分光鲜得体，姑且称他为斯文败类。斯文败类竟然还对周楚吟笑了笑，“今天我这是来了个什么好地方，见了这么多大明星？周先生，也是来玩的？”
　　周楚吟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斯文败类一眼，冷冷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没，我就是专程进来告诉您一声，喻晚风他妈确实去世了。”
　　斯文败类一脑门子雾水，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满嘴胡吣过什么，根本不知道这话从哪儿来。沈遥却深知周楚吟的怒火从哪儿来，赶忙站起身推着周楚吟往外走，“周老师，咱们去外面说吧。”
　　周楚吟拖着沈遥来到大厅，摁着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则插着肩站在他面前，“怎么回事，自己说。说不清楚就别回去了。”
　　沈遥知道自己逃不过去，懊丧道，“我就是过来唱唱歌喝喝酒，不干别的，而且这也就是最后一个月了，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周楚吟又问，“搂着你那人跟你什么关系？”如果那人是沈遥的男朋友，纵然他是剧团的老板，也无法干涉别人的私事。可是以沈遥过去的斑斑劣迹来看，这种可能性很低。
　　沈遥垂着头小声说，“没什么关系，就是朋友，我们私底下也没联系的，会所也不让私自联系客人……”
　　周楚吟眯眼看着他，不说话。
　　“我真的就是来陪他们喝喝酒，周老师，你让我回去吧。”沈遥说着，半抬起了身子。
　　周楚吟又一把给他摁回去了，“我把你从酒吧带出来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我给过你时间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今天这是让我碰上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谁知道你还干着什么勾当？”
　　沈遥急道，“哎呀，这也就是巧了让您碰上了，这真的是最后一家了。我本来也就只做酒吧和这边两个地方，这边因为前几天住院休养没能过来，所以延迟了几天。”
　　周楚吟摁着他的力道丝毫没有减轻，“我把你放在剧团，让你好好地顶着这张脸，就是为了让你到这来给这些老男人陪酒的？”
　　对沈遥，与其说恨铁不成钢，倒不如说是直截了当的厌恶。可是偏偏他弄了一张和喻晚风极其相似的脸，让周楚吟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无法任其自生自灭。
　　沈遥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抬起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周楚吟，用那把和喻晚风一模一样的声音泣声求饶，“周老师，您别说了，我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做完这一个月真的就不做了。这是之前预支过工资的，不能不来……”
　　一个声音冷冷地打断他，“你是谁的人？”
　　周楚吟抬头，正是他遍寻不着的宋涣从门口走来。
　　沈遥白天才见过宋涣，知道他是周楚吟身边的人，指望着他能帮自己说句好话，便带着些讨好的意味说，“跟你一样啊，咱们都是周老师的人。”
　　宋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推开周楚吟，揪着沈遥的脖领子，吼道，“我跟你才不一样！”
　　沈遥察言观色也知道眼前这少年不好惹，只好向他的老板周楚吟投去求助的眼神。
　　“涣涣。”周楚吟握住宋涣的手腕，“先把人放开。”
　　“不放！”宋涣不仅没放手，还把周楚吟推开了。
　　周楚吟沉下脸，“我让你放开他。”
　　宋涣小脸一皱，眼看又要哭，他揪着沈遥狠狠推在周楚吟身上，“好！你们说话，我走行了吧？！”
　　周楚吟接住沈遥，飞快地说，“这家会所老板我认识，你现在给我直接走人，剩下的事情我会解决。再让我抓到一次，沈遥，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沈遥刚才被宋涣拎得双脚离地，早已经吓懵了，此时只剩下惨白着脸点头的份。周楚吟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才又急匆匆去追已经跑出去老远的宋涣。
　　宋涣这次倒没跑远，坐在会所门口的台阶上抹眼泪呢。门口的礼宾像一盆盆大盆栽似的戳着，来往宾客的失态狼狈或是得意忘形，都与他们无关。
　　周楚吟走到宋涣跟前，伸出一只手。
　　宋涣从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别开脸没理他。
　　周楚吟半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回家吧。”
　　宋涣双臂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声音是哭过之后的沙哑，“是啊，我是该回家了。”
　　“乖。”周楚吟欣慰地勾了勾唇，再度站起身伸出手，“回去慢慢跟你说。”
　　宋涣摇摇头，“不用了，其实不管你解释什么，只要你还愿意让我跟你在一起，你说什么我都会妥协的。所以我不想听你说了，再多的话，再清晰的现实也敲不醒执迷不悟的人。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吧……”
　　“你要怎么冷静？”周楚吟其实不太理解这孩子的心情，看着他那张娃娃脸一脸愁绪的样子，还觉得有些违和的可爱。
　　宋涣这才抬起头看向周楚吟，“回家，回自己家。楚吟哥，你那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你今天可以对我说‘回家’，明天也可以对沈遥说‘回家’。”
　　“可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周楚吟无奈地叹了口气，“沈遥的事你肯定误会了，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最多只能算是个故人，那天在酒吧看见他……”周楚吟斟酌了一番措辞，“看见他不走正道，替他的才华可惜，才把他放在了剧团。”
　　“他的才华是什么？”宋涣反问。
　　这骤然一问，倒把周楚吟问住了。
　　他答不上来，宋涣却替他说，“他最大的才华，就是像喻晚风吧。”
　　周楚吟听见喻晚风的名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皱起眉，“你是不是神经过敏了，这和晚风又有什么关系？我一开始认识他，就是因为他在酒吧唱歌唱出了名气，我想请他参演剧团排的舞台剧。后来因为李迤行要给他出专辑，才没合作的。”
　　“酒吧歌手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他参演舞台剧，迤行哥又为什么要给他出专辑呢？”宋涣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把周楚吟所有的话封在了喉咙里。
　　宋涣接着说，“他有一副和风哥一模一样的嗓子，在你心里他是一个天然的风哥复制品。你对喻晚风所有的求而不得，都可以由这个人来填补。恐怕曾经迤行哥也这样想过，可见他和风哥相像的程度绝不是我能比的。所以你们的开始就是因为他像喻晚风，风哥因为种种原因不能陪你一起排舞台剧，所以你试图找沈遥，可是沈遥也没有参演。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部舞台剧就是你筹备了很久却最终没能成行的《别王孙》，因为你没再找到一个那么像喻晚风的人。”
　　宋涣从未这样咄咄逼人过，在周楚吟心里，他一直是温顺的，事事处处顾及自己的感受。他以为少年原本就是这样的顺从，直到今天才隐隐明白过来，平时所看到的宋涣也许经历了他所不能想象的隐忍与克制。
　　可是他无法反驳宋涣，宋涣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那部拟邀沈遥出演的舞台剧确实就是《别王孙》，他一拿到剧本就觉得男主角的形象简直就是给喻晚风量身定制，尽管知道喻晚风一定不会出演，还是执意买下了这个剧本。在喻晚风不出意外的拒绝后，又开始锲而不舍地寻找一个完美的替代品，所以才会找上沈遥。
　　“可能仅仅声音相似还让你觉得不够吧，你还让他整容整成了风哥的样子。楚吟哥，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得青睐，我们见面的第一个晚上，你喝醉的那次，一直抱着我哭着喊‘晚风’。我太想要你了，以至于不计动机不择手段，尽管知道自己只能作为别人的替身存在，也还是抛弃尊严舍弃自我义无反顾。可是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优势，面对你周楚吟，愿意这样做的人太多了，只有最像喻晚风的那一个，才能留在你身边。我已经输了，沈遥比我像他，不仅模样像，声音更是一模一样。我该怎么办呢？”宋涣自嘲一笑，“去给我的声带做手术吗？”
　　周楚吟生气又心疼，搜肠刮肚只找出一两句话来回他，听上去却和狡辩相差无几，“我没有让他去整容，是他自己整成了晚风的样子，出了后遗症要维护，剧团帮他承担了一些费用而已。”
　　“又有什么区别呢？”宋涣眼睛通红地看着他，笑容里尽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这就更好解释为什么你和他在酒吧重逢之后把他带回了剧团，还有刚才的事，也一样。你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对他的所有照顾全是源自于你对风哥的感情。你爱他，不能容忍觊觎他的人从沈遥身上得到侵犯喻晚风的快乐。你对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出于对喻晚风的维护！”
　　宋涣的喉咙哑了，尽管天气转暖，夜风却还带着寒冬偷偷留在春风里的一丝凉气。他抱了抱肩，有些疲惫地站起身，绕过周楚吟往路边走。
　　周楚吟没有拉住他，只在他身后轻声说，“你说得对，我从一开始注意到沈遥，就是因为他像晚风。所以直到今天，他被丽斯兰臻封杀，我也不愿意看着他顶着晚风那张脸去做任何我觉得冒犯晚风的事。他做了很多伤害晚风的事，李迤行当然不会再提携他，按理说我也应该讨厌他，可我还是帮了他。就像你说的，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会帮他完全是因为把他当成晚风的影子。那种感觉就像是什么……就像是不能允许别人在你喜欢的人的照片上乱涂乱画一样。”
　　“楚吟哥，也许过了今天，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安静地坐下来听你说你对别人的感情。但是，对不起，今天不行。”宋涣说完，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常年的可望不可即让周楚吟整个人都有些冰冷，宋涣在他身边一直不遗余力地输送着自己的温暖。可是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宋涣自身已经冷透骨髓，再也没什么能温暖周楚吟了。他需要一点时间，自己慢慢地恢复，待到恢复了平时的温度，才能再继续回到周楚吟身边倾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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