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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里京
胡里京是死在太医院里的。
她喝了药就上了塌,靠着软枕跟容若说话,说着说着就闭上眼。
跟往常倚着美人塌任他们父子二人作画时的表情姿态并无不同,可安安静静地靠了没几分钟,呼吸便没了。
医师们来去匆匆,切了脉,试了呼吸,便一个个都去边上跪着了。
容若还在旁边吃糕点,碎屑撒了一地,整个人都懵了。
他们甚至不再试图救救她。
容若看着他们,看他们连救都未救便在脸上露出的悲哀的神色。
“怎么了?”
没人应他。
“医师,怎么了?”
没人应他。
他看着她,没再张口,只过去握着她的手。
席子下边搭着的暖捂子用了许久早就不热了,屋子里的炭火也不够暖和。
胡里京的手指放在外边,慢慢就浸染了空气中的凉意。
容若低着头不停地呵着热气,感觉到自己肩膀在控制不住地抖。
周边同着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圈,他听到外边有人说话,说陛下已在赶来的路上了,说皇后娘娘薨了。
突然,耳边有不知名宫人细细的啜泣声,容若这才大梦初醒般,小声地唤了声,“阿娘...”
阿娘,有人说你死了,你快睁开眼让他们瞧瞧,他们妄议主子呢,快将他们赶出宫去。
“阿娘..?”
却没听到应答。
旁边突然冒出个人,红燕流着泪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又放大,她像是要来劝他,刚吐出一个字便被猛地挥开。
容若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放下胡里京的手,然后一把抓住地上一个医师的领子。
那医师一惊,猛地抬头,便对进一双戾气十足的眼,要出口的话便生生吞进去。
容若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拖得一个踉跄,红燕要来拦,也被扼住手腕。
他使了全身的力气将他们通通推出去,末了站在门外,才怒斥道,“一群没眼见的东西,都给孤滚出去!没瞧见阿娘还在睡吗?”
他们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没过多久,容成真来了。
瞧着是从前朝直接来的,步履匆匆,也不曾缷去帝冕和龙袍,容若看着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胡里京曾打趣他,这样活像个穿金戴银的花雀子。
容若张嘴,“爹,他们..”
容成真没听完,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径直推开门就往里去。
容若跟进去,只看得见容成真颓然的背影。
像座沉默坍塌的山。
他一动不动,许久才俯身将额头抵在胡里京肩膀,呼吸声浓重地像野兽的悲鸣。
他唤,“阿京。”
就像容若方才那样唤“阿娘”一样唤她。
可再没有阿京。
也没有阿娘。
胡里京后来是被容成真抱回不二殿的,彼时天都暗了,容若在出门时摸了一把胡里京的手,她的皮肤冷得像一块冰,也不再柔软。
容成真不曾征战过,这辈子打小没受过累,没亲自做过什么重活,他此生唯一一次受累,是抱着她唯一的妻子走过深宫的长街,走过漫漫长夜。
他走走停停,看到一朵花,唤一声“阿京”,看到一池水,还要再唤一声“阿京”。
最后进了不二殿,他让乳娘将尚在沉睡的孩子抱出去,又将所有人拦在外边,只留下他和容若。
容若坐在胡里京旁边,瞧着容成真在不二殿里来来回回地走,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走了许久,终于停在柜前,伸手挑了一件朱红的衣裙。
是新做的衣衫,天渐渐热了,胡里京往年这时候总要出去踏春,她一旦出了门,就定然要穿最新式样的衣裙,戴最为华贵的发簪。
衣裳首饰她从来不需自己去打理,这些事儿从来都是容成真管,他知道自己的阿京只穿什么红的裙,只戴镶嵌怎样宝石的金簪。
一如既往,今年他也早早替她备好了。
容若看着容成真替胡里京描眉抹胭脂,还是觉得不真实。
胡里京身子一向很好的,她是高门贵女,没有闺门里养出的素雅温和的性子,更没有那种女子般风一吹便要得风寒的娇弱。
她很少生病,总是高傲地仰着下巴,健康得理所当然,甚至让人忘记了她是个娇女子,甚至让人忘记了,她有一天也会因一点谁都不曾当一回事的病痛而死。
可事实如此。
这太早了,容若还不懂,也不确切明白。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娘亲还会回来。
不知何时,容成真已为胡里京化好了妆,她面色白皙,嘴唇红润,穿着一身鲜艳夺目的红衣靠在塌上,像是下一秒就要睁开眼朝他们笑。
容成真看容若一眼,道,“再看看你阿娘。”
容若没吭声,就看着胡里京。
许久,容成真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他用最眷念的语气呢喃道,“阿京。”
“阿京,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再然后,他牵着容若的手离开不二殿,将胡里京留在里边。
容若想要回头,手上一痛。
容成真说,“阿若,不要回头。”
容若没有回头,然后再回头,就要没有不二殿了。
就要没有不二殿了。
他们一出来,众人便一拥而上,浇油的浇油,点火的点火。
因为容成真下令,要将胡里京的不二殿烧掉。
连带着胡里京。
“娘!”容若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就要往里扑,“娘!娘还在里面!”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落下。
“爹!爹啊!”
撕心裂肺的哭嚎,奋力又无用的挣扎。
“娘还在里面啊!阿娘!”
容若抓着容成真的袖,心肝脾肺在胸腔里一齐疼起来,疼得他几乎要立刻呕出血。
“娘还在里面!爹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阿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容成真没有看他,一抬手,就有人过来要拦他。
不二殿的墙面上镂得是金丝银线,底是木头造的,楠木厚重有香,烧起来也是一顶一地快。
容若被压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火焰骤然拔高,火光冲天,像要将夜空烧出一个洞。
他喉咙已经喊哑了,热辣辣地疼,耳畔是木块倒塌的轰隆声,是燃烧的噼啪声,是自己剧烈的喘息。
当外墙烧尽,容若似乎瞧见里边影影绰绰的人影。
“阿娘最最喜欢我们阿若,最最疼我们阿若。”
“我们阿若又长大了一岁。”
“我们阿若...”
“阿若...”
...
容若耳边有谁在一遍一遍地唤他,他听到了,却应不了声,他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什么都没有。
有一阵夜风慢慢吹过,吹得他面上一片冰凉,吹得火焰哗啦啦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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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胡里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