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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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他28岁的生日，确切地说，是只有梅才会送上祝福的阳历生日。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九年了，他在等着她第十个祝福。看着自己的手机，他的记忆飘忽，似乎又听到了她悦耳的声音：“生日快乐！”

　　那年他们上高三，他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特立独行的年纪，最崇拜的人是拿破仑，最欣赏的是《乱世佳人》里的瑞特；梅十八岁，天真活泼，成天嘻嘻哈哈的，涉世未曾深的样子；有时又多愁善感，偶尔做些吟风弄月的诗句，竟然也能在女生群里传抄一阵子。
　　梅最吸引他的是的眼神，每当他俩经意或不经意间对视的时候，她总是微微带点笑意，象看着他，又象看着别处，而他总是要有几分狼狈才能避免与她目光的纠缠。好象那是一处美丽的沼泽地，走进去就会陷进去。

　　多年以后他才自造了一个词来形容梅的眼神：温存如雾。是的，空灵飘忽，象雾一样，有点水气，但又不象水那么肆意流转。

　　高考的第一天，在去考场途中，他俩相遇了，梅说：“生日快乐！”他愣了一下才明白，“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来不过阳历生日的。”
　　她有点狡黠地笑着：“过阳历生日才显得大家都是巨蟹座嘛。”“你也是巨蟹座？什么时间？”“比你晚几天啦。”她不肯说出确切的日期。
　　那是梅第一次祝福他的生日。

　　高考成绩一出来，漂亮、骄傲的女同学雪约他出去，他摸不着头脑，就去了。追雪的男孩有好几个，她对他们有时甜蜜如糖，有时冷硬如冰，搞得几个男生晕头转向。
　　他没想到雪会用象斯佳丽对艾希礼一样的语气和表情向他说：“我要你告诉我，你也爱我。”
　　他昏了头，吻了她。
　　事后他有点得意，有点懊悔，得意是因为雪原是个光芒四射的女孩，懊悔却是因为梅。有时他还有点少年意气，“为什么她不说出来呢？她明明喜欢我。”

　　雪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上大学，他俩却在一个城市。
　　他常常会穿越大半个城市去见梅，却只会跟她说几句“最近还好吧”之类的话。终于有一天他向她讲了雪的事，“星相书上说巨蟹座的人做朋友是会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咱们还是做朋友吧。”她的泪直在眼里打转，她的脸在笑，但她的眼神，湿润的眼神，却透出万般无奈。
　　梅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下的雪花，轻声念着：“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本来就对诗词不感兴趣的他没有听明白，一任心痛的感觉一点点地加深。

　　接下来的日子让他幸福，也让他痛苦。幸福的是还能时时见到梅，一切似乎都没变，她亲手织的一副蓝色手套，温暖了他的整个冬季；痛苦的是心里翻江倒海，最终还是要归于平淡。
　　他们偶尔会谈到雪，那天他贸然说了句：“雪信上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到她眼里的变化，他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她转身就走，“怎么了？”他一时情急抓住她的肩，她一言不发，使劲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无缘无故的……？”他有点烦躁，想：“原来女孩都是一样的，爱使小性子。”他没有追她，却有点忐忑，一头扎进了书店。
　　当他找到那两句诗的解释时，他的头“轰”的一下，他恨自己，其实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两句诗是情诗，为什么还要问别人，偏偏还是问她？！他知道他的潜意识里是想看她的反映，却没想到这诗的性质是这么严重，她的反映会如此强烈。
　　是啊，让她怎么想他，炫耀吗？
　　他写了信向梅解释，她在回信里说让他读一点诗词，他去找她，给她看自己新买的《唐诗》、《宋词》，他们又和好了。
　　二十岁的生日他想问梅：“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那时他已经和雪分手了。她却告诉他，她有男朋友了。

　　接下来的每个生日，无论他身在何处，都会收到梅的生日祝福，先是写信、打电话，再后来就是打传呼、打手机，这么多年他有过几个女朋友，但每当他和她们对视时，他就会着魔地想起她的眼神。
　　他经常对自己说——和她是朋友而已，但午夜梦回，她那般清晰的影像及那万般温柔、万般无奈地凝视他的目光，如利剑穿透梦境，这份始终难以释怀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刺痛他。十年过去了，对她的情感在他心中象一棵树，会因了心情季节的变迁而繁茂或落叶，而树根却一直虬结盘错地长在心房深处。
　　强迫自己忙于繁琐的工作，那树就慢慢落光了叶子，光秃秃地站在他记忆中；一旦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他似乎就可以听到那棵树拨节的声音，感觉到它绿叶如盖，枝干横斜。。。。。。

　　一天他自称“寂寞的巨蟹”上网聊天，有个女孩说：“我也是巨蟹座的，巨蟹座与巨蟹座做情侣可是会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呀。”他追问，“真的吗？”那女孩说：“我手里就有一本星座宝典，你要不要看？……”
　　他下了线，终于知道当年她说的只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自己是不是太傻，有谁会连续这么多年都不会忘记他的生日？除了母亲，只有她。

　　第十个祝福终于来了，她的声音有点哑：“生日快乐！”“你的声音很有磁性，“他开玩笑地问着，声音低下来：“病了吗？”。
　　她在那边笑了一下，有几秒的沉默，他刚要说他默念了无数遍的台词，她忽然说：“可能是累的，下个月我结婚。”
　　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好象说了些“恭喜你”之类的话，就挂了。

　　本来，他想问她的生日，还想送她一件生日礼物的，那是一条极细的白金项链，梅花状的坠子，其实是个迷你的香水瓶。她的名字是梅，他想她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他这几年来常默念的诗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知何时，他的眼神也湿润如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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